网文：中苏边境往事
来源：网络
冬至时节，太阳直射南回归线。北半球，昼最短夜最长。而对漠河这样的高纬度地区来说，昼短夜长的现象更为明显。这时候，这里白天只有七个小时左右，黑夜则可长达十七个小时。刚过中午一会儿，太阳就绕到了山顶，小村庄开始安静下来。下午三点，太阳就落山了。
“极寒”的天气，“极夜”的奇观，“极地”的冰雪。 夜色里，汽车鸣响了两声喇叭，站立在岗楼里的哨兵摆手示意我们前行。进了红砖院墙的大门，漠河边防站营部和连队的干部已经出来迎接了。
他们敬军礼，我们还军礼。
“欢迎！欢迎你们！冷不冷？这里的天，冷吧？一路上，冻坏了吧？赶紧进屋！快进！快进！进屋咱们再唠”。
“今天真冷，你们在这么严酷的环境里，为祖国戍边守防，太辛苦了！向你们学习！向你们致敬！”
营长说。 “
应该的！军人的使命和责任啊！”
边防站长回答。 “
不过，这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呢！前几年有一天这里的最低气温达到了零下52.3度。温度计都冻碎了。那天早上出操，眼看着有一个战士鼻子上冻出一个白点，我赶忙喊‘解散！往屋跑！’就是这样，到屋里整个鼻子都成白色的啦！班长急啦，不顾一切，冲到外面，舀了一脸盆雪，回来揉啊搓啊，好半天，才缓出血色来。鼻子没冻掉，万幸呀！” 边防连长补充说，话里话外，能听得出，到现在依然心有余悸。 为迎接我们的到来，边防站破例把两台柴油发电机都开了起来。营房里灯火通明，大有杨子荣命令威虎山“山里点灯山外点明子”的架势。
走进漠河边防站的会谈室坐下，营长和他们继续聊着。我则埋头在一张桌子上写慰问信。写好，司机班长和我一起，踩着椅子，悬挂在屋门口的墙上。 边防站的官兵驻足灯下边观看，边啧啧称赞写得血肉饱满情真意切。哪里是我写得好？是营长来这之前，给我详细介绍过边防站的情况，我早早写出慰问信草稿，还反复修改过的原因吧？也有可能是在这个闭塞的环境里，他们很少看到慰问信的原因吧？ 不过，营长很高兴，边防站领导很高兴。看见他们都高兴，我当然也高兴。 边防站通信员趴在站长耳边，悄悄说了句：“炊事班长说‘饭菜都做好了’，可以给兄弟部队的首长同志们开饭了”。
“首长！我们开饭啊？” “谢谢！不好意思啦！太麻烦啦，你们这么热情，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就不客气啦，我们一起来吧！”
饭堂，饭菜已经摆好。 豪爽！菜全部是用盆上的。一盆土豆炖萝卜，一盆豆角丝炖五花肉，一盆红焖猪肘子。还有两盆炖肉，看不出来是啥肉炖的。
边防站长和边防连长张罗着大家一一坐好，起开两瓶“北大仓”白酒，炊事班长从厨房缸里舀出来一搪瓷盆自酿的紫红色牙格达酒。
白酒斟满玻璃杯，牙格达酒倒满大碗，站长优雅地端起玻璃杯，侃侃而谈地致祝酒词，让人觉得既亲人般的热情洋溢，又外交官一样的彬彬有礼。
“干杯！感谢你们为我们装上了顺风耳！感谢你们为国防建设做出的贡献！” 站长提议。
“干杯！感谢你们的盛情款待！感谢边防官兵为祖国戍边守防！”
营长回应。
“别光喝酒啊？吃菜！多吃菜呀！千万别客气！这桌上有挺多菜在内地是绝对吃不到的！多多吃，夹菜自己夹，过了这一村可就没这一店啦！”
站长和连长拿起来公用筷，一一给我们夹菜。 和首长一桌吃饭，说实话，还真就不好意思不管不顾，没个吃相，由着自己的性子可劲儿来。巴不得有人给夹哪！正遂我愿。
“怎么样？这个黏乎乎香喷喷的东西，吃出来是啥了吗？”
“没吃出来，说真话。感觉像煳烂乎了的猪蹄，不过很香”。 “哈哈！好东西都让你吃白瞎啦！这可是熊掌啊！” “你们打到熊了？怎么打到的？在哪打到的？上山打的么？” 一连串的问号。 “
哪呀！是它自己送上门儿来的！”
“自己送上门来的？怎么送上门儿来的呀？”
我越发疑惑起来，黑熊怎么可能自己把自己送上门儿来呢？咋想，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啦！ “哈哈！说起来你们还真就是有口福。前几天，连续下了几天雪，可能是找不到吃的，这个大‘走坨子’，对了，‘走坨子’是这里人对比较大的不冬眠的熊瞎子的称呼，夜里来到我们猪圏想吃猪肉。正直起身子，想翻进猪圈栏杆时。 被站岗哨兵发现了，还以为有特务来搞破坏呢，‘哗啦’一声，子弹推上了膛，大喊一声‘谁！不许动！口令！’，它哪知道什么口令啊，哨兵又喊‘不回答，我可开枪啦’ ！它哪里会回答呀！哨兵端起冲锋枪，乓乓乓，一梭子子弹全削到这家伙身上啦！”
“听到枪声，都以为‘老毛子’来偷袭了呢，全边防站的人都冲了出来！哨兵说有人上猪圈搞破坏，已经被我击毙了。手电筒往哨兵手指着的地方一照，原来是一只熊！一场虚惊，却给我们送上门了一只大狗熊！”
连长接住站长话茬。
熊掌吃进嘴，正在品味道呢，站长又站起身，从另一盆里，给我们一人夹了一块肉。 “再尝尝这个，看看这是啥肉？” 这次夹到碗里是淡红色的肉，肉上面有两三指厚的油光光的半透明肥膘，像是猪肉可又不太像。说不是猪肉吧，又有这么厚的油？说是猪肉吧，肥膘上的皮却黑乎乎！ 我吃了一大块儿，细嫩嫩，杠杠香！ “怎么样？好吃不？” “好吃！” 营长说。 “好吃！” “好吃！好吃！” 司机班长加重语气说了一句，我连着赞扬了两句。
“要不咋说你们有福呢！这是黑龙江里最珍贵的大鳇鱼呀！是今年封江前，站里捕鱼小组捕到的。这条还不算大，才二百多斤。大的有四五百斤的。捕到这条鳇鱼后，江也封了，大雪也下啦了。正好，炊事班赶紧把鱼切成一段一段的，在雪里埋上啦！不赶上下大雪还没办法储存哪！” 看得出来，边防站的弟兄们是把站里最好吃的都拿出来招待我们了呀！ 熊掌也好吃，鳇鱼也好吃。
我想到了孟子说的那句话：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人幸运，不可能也能变可能哈！孟子哪里知道，有时候，鱼与熊掌，真的可以兼得的啊。 那一年，一路向北去漠河，给我留下了一段很值得追忆的岁月，那浓浓的军民情，那暖暖的战友情，有如穿透严冬的一缕春风，拂掠着面，慰藉着心…… 饭后，我们继续聊着边境线上的奇闻趣事，一直聊到很晚很晚。我增长了好多知识，也大大地满足了我的好奇心。 聊天后，我才知道： 由于众多的人口已被内迁或疏散到空旷地域，地形复杂的诺长边境线，一个边防站一两百人，却要负责几十公里甚至上百公里的边境线，人少线长，如同杯水车薪，只能靠定期巡逻定点埋伏和边民联防来守卫。 每天都会发生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鸡鸭猪狗牛马，悠闲自得地晃悠过去，有时被堵着了。人误打误撞或有意为之地走过黑龙江，走到对方境内，有时被抓住了。种种情况间或有之。必须随时沟通情况，避免误判因误判引起擦枪走火。
所以在漫长的边境线上，双方设置了许多接触沟通点。这些点分为三个层级，从低到高分别是会晤点、会谈点和谈判点。点与点相对，隔江遥相守望。 有情况，需要和对方接触沟通，“唰唰唰”，升起联络旗帜。对方若同意，“唰唰唰”，也升起联络旗帜。 先请求的一方，夏天乘上巡逻艇，冬天直接走过封冻的黑龙江，到对方设定的地点会面。 “你方昨天一群鸭子越界进入我方，已被我方悉数捕获，请你方接收。如果不要了请告知，我方将会就地处理”。 “我方今天一人走失，是否已误入你境，请贵方协助查找”。 …… 双方翻译嘀噜嘟噜一顿翻译，交涉在彬彬有礼又柔中带刚中完成，互送一点礼物，各回各方。 会晤未果，回来报告会谈点。会谈没谈拢，报告谈判点。谈判未成，继续逐级上报。事件严重，报告直至外交部、国家最高领导人。 漠河边防站是谈判点，经常代表国家就边境一般事件，主要是人员或牲畜越境事件，和对方展开谈判。怪不得漠河边防站站长那么有派呢！
边防站官兵告诉我们，虽然中苏从珍宝岛自卫反击战开始，战争随时有一触即发的可能，但双方边防官兵还比较友好。苏联那边最愿意找借口和我方见面了。 来一次，站里都要宴请他们一次。酒足饭饱，临回去的时候，还得顺便再要走许多北京大虾酥糖和一箱两箱北大仓酒。 第二天，吃过早饭，站长陪我们去江边高地上的瞭望塔看苏联（当时叫苏修）那边的俄罗斯风情。
站长详细介绍了对岸军事部署、人口内撤情况和风土人情等等。接着陪我们沿之字形台阶爬上了三十多米高的瞭望塔。 瞭望塔用粗壮的落叶松杆子和厚厚的木板修建，有两层瞭望平台。我们一直走到最高那层，来到高倍望远镜前。 寒风凛冽，国旗在风中哗啦啦飘扬。站哨的边防战士身穿皮大衣，脚蹬长腰毡靴，双手紧握冲锋枪，威武庄严的树立在国旗旁。 瞭望的边防官兵严密地注视着对岸的一丝一毫的变化。哨位旁挂着的那部崭新的绿色野战电话机，是对我们一年辛苦的告慰。
我们的边防官兵穿皮军大衣穿长腰毡靴，苏联那边也是穿长腰毡靴，但大衣是厚呢子的军大衣。 转动起高倍望远镜，一切尽收眼底。真长知识，真长见识。 对岸是一座小镇。小镇里最显眼的是一座军营。 其它的建筑里，人们绝大多数已经内迁，剩下一些老年人留守那里。小镇失去了往日的生气，有些落寞。 高倍望远镜里出现了两个苏军士兵，一人手里拿冰撺子，一人手里拿捞网，径直来到江边。在冰冻的江面上，撺出一个方形窟窿。捞净冰块，脱去衣服，两个人下到江里洗澡。看得人牙嘚嘚磕着，直打冷战。 尼玛，真抗冻！ 正寻思着哪，又来了两个漂亮的女兵，嘀噜嘟噜地喊着什么，直到把男兵喊上来，自己脱得只剩下泳衣以后，乐颠颠下去了……
俄罗斯女兵苗条的身材真漂亮，弄得我们不好意思看啦！ 离开高倍望远镜，站长和我们说，夏天的时候，黑龙江上是开巡逻艇执行巡逻任务。苏修的巡逻艇比我们的巡逻艇大许多。穿着红色绿色裙装的女兵，站在甲板上，既得意又自豪。 迎面吹来的风，颳得裙装下摆随风摇曳，一头金色秀发飘飘扬扬，更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