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即将到来的美中大战只是一个耸人听闻的标题,任何负责任的分析报告都不可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事实上,这恰恰是兰德公司最新报告中开宗明义指出的。在这份题为《与中国的冲突:前景,后果与威慑策略》的报告中,作者在一开始就刻意强调:“我们不相信中国-美国军事冲突在下列讨论的任何情况中可能发生”,作者所指的“下列任何情况”指朝鲜半岛、台湾海峡、印度等地的冲突。
即使在冷战高峰,谈论美中大战也不是军事科幻小说家的热门题材,更不在美国战略研究圈子的眼界之中。尽管美国在朝鲜战争中第一次在没有打赢战争的情况下签订了停战条约,尽管美国在越南灰溜溜地撤走,冷战时代的中国依然不成为美国值得认真考虑的对手,美国的眼光锁定在苏联。但是今天不一样了。
兰德报告的第一句话就是:“在未来二十年里,中国的GDP和国防预算可能超过美国。对于美国来说,如果中国愿意,中国可以成为超过顶峰时期的苏联和纳粹德国的强大对手。”但兰德报告并没有刻意渲染中国威胁,而是紧接着指出,“但中国并不寻求领土扩张或意识形态输出。中国对在军事上匹敌美国、达到和美国相当的全球实力或承担超越国境的防务承诺没有兴趣。”在后面的分析中,兰德报告也直截了当地否定了中国非理性、赤裸裸侵略邻国的可能性。
但是,美国的战略分析一直是以能力而不是意图为基础的。美国的战略理论认为,意图是可以误判的,意图也是可以改变的,而能力则是实打实的。只有意图没有能力,这样的对手不足虑。具有能力但没有意图,这样的对手一旦改主意了,就是实质性的极大威胁。所以中国的意图不重要,美国对中国意图的正确判断也不重要,只要中国具有威胁美国的能力,美国就要研究威慑乃至反制中国的策略。就这么简单。
1、朝鲜经济崩盘、领导人接班失败或者与韩国爆发战争,可能导致中国出兵朝鲜,既控制难民局势,也阻止美韩联军全盘控制朝鲜。美军的主要使命是夺取朝鲜的核生化武器设施,必要的时候也要压制可以威胁汉城的朝鲜远程炮兵,与入朝中国军队发生冲突和升级的可能性很高。美军的最大难题是美国的战略目标:是支持韩国主导的朝鲜半岛统一,还是默认中国势力范围而保持继续分裂。
资料图:马六甲海峡
2、如果台独问题爆发,大陆可能采取包括封锁、轰炸直至登陆的各种军事措施。美军如果干预,使命将限制在阻止大陆的武力统一,并减少战争对台湾军事、经济和社会的损害。美军战术重点在于阻止大陆获得制空权和制海权,削弱大陆导弹攻击的效果,必要时可以攻击和进攻台湾有关的大陆目标,但这要承担战争升级的风险,甚至可能招致中国主动攻击战区内外的美军目标。最重要的是,直接协防台湾已经成为一个很大的挑战,将成为更大的挑战。
3、信息战是另一个美中可能发生冲突的方式,这可能是实质性军事冲突的前奏,但报告只考虑局限在信息领域的情况。如果中国军方黑客攻击美军的情报、预警和指挥系统,美军反击以示警告和报复,双方冲突会升级到通信、侦察、预警卫星领域,切断指挥、控制、通信、计算机、情报、监视、侦察(简称C4ISR)体系。冲突不至于导致热战,但可能点燃世界上其他热点,并导致双方的高度敌对和巨大的经济损失,冲突将没有赢家。
4、南海是另一个热点。如果出现中国武力攻击的情况,美菲、美泰条约规定美国有协防义务,美国也可能帮助越南。由于中国的航母和空中加油能力不足,在未来20年里美国有信心直接协防南海国家。
6、中印之间的军事冲突可以由于边境争议或者对缅甸崩盘的反应而引起。中印都是核国家,冲突具有极大的升级危险。对于美国来说,除了外交和情报支持,或许还有武器装备方面的支持,美国将不会军事介入。美国的战略将集中于防止战争在地理上扩大化和防止升级到核战争。
兰德报告认为,除了朝鲜的情况,美军都会不卷入地面作战。但朝鲜一旦崩盘,即使与中国的军事冲突可以避免,美军地面力量也将大量卷入,用于控制局面。美军对于直接协防南海很有信心,因为这可以充分发挥美军的海空优势,但对直接协防朝鲜半岛只有中等信心,对台湾则只有中下的信心。这是地理位置和中国军力发展的综合结果。目前中国的远程打击能力还集中在东南沿海,对朝鲜半岛的威胁有限,对南海深远海域更是鞭长莫及。但假以时日,中国的这种局限将消失。
兰德报告认为,除非出现现在还不可预见但足以保障美军和C4ISR生存力的奇迹技术,美国要阻止中国军力和影响的扩展,要么在技术上不可能,要么在经济上不可负担。美国要武力保卫台湾已经很成问题,但假以时日,美军在朝鲜半岛和南海的战术选择也越来越狭窄。美军只有拉开距离,从更远、更安全的距离发动攻击,避免前进基地在中国打击下的脆弱性。
中国海军东海舰队
从中国的卫星、通信和网络下手是另一种升级手段,与核威慑的界限明显,不容易导致核升级。问题是中国也有能力在空间和网络反击,足以阻断美军C4ISR,严重危及美军的行动自由,而美军对计算机网络和基于卫星的C4ISR的依赖远远超过中国,双方信息战和空间战的结果只能是美军受害更大。更大的问题是升级容易,收场就难了。卫星、通信和网络作为美中冲突的主要层面的话,很难界定冲突的结束,而无限期的冲突肯定不符合任何人的利益。此外,卫星和网络在本质上都是易攻难守的领域,双方很难抵制主动升级以夺回主动的诱惑,把冲突引向交替升级。
军事打击不好用,经济战更成问题。美中经济已经高度交织,这种主要潜在对手之间在经济上互相高度依存是历史上没有先例的,经济战只能两败俱伤。中国将损失出口、外资、进口原料和设备,美国的消费市场、金融市场、就业也将遭到惨重打击,而且会很持久。美中经济战的结果可能导致比2008-2009年糟糕得多的全球经济萧条。美国或许损失会小于中国,但这难说是不是一厢情愿。美国可以通过切断中国海上交通线来伤害中国,但整个西太平洋(包括日本、韩国)都难幸免。如果美国海军试图切断中国海上交通线,一方面中国已经通过中亚和其他途径获得能源,另一方面可能会采取不可预测的报复手段反击美国及盟国。
如果美中发生军事冲突,美国具有水平升级(在地理上扩大范围)和垂直升级(在性质上升级)的能力,但中国具有同样的能力。美国战略如果基于威慑,将在极大提高风险的同时,获得较少的利益。兰德报告认为,美国在亚太的利益不足以以命相搏,而应该转向软威慑,也就是用经济上确保互相摧毁作为威慑。事实上,美中之间任何层次的军事冲突最终都可能导致经济战,“中国制造”被拒之美国门外,美国债券则如同废纸,世界经济秩序会陷入极度混乱,但经济上确保互相摧毁至少可能避免核大战。
兰德报告告诫:美中缺乏互信正在毒化美中关系,带来严重的安全难题。美中需要共同努力,改变思维定势,避免零和博弈。中国应该成为美国维护世界安全的合作伙伴,甚至为美国分担世界警察的职责。美国应该鼓励中国加入反海盗和联合国维和行动。最重要的是,美国应该乘还相对强势,主动推动美中安全合作,等到美中易势的时候再想起这一茬就晚了。
在美国的智库中,兰德是资格较老也是较有影响的一个。兰德的名字RAND原本来自Research ANd Development,这是1948年美国空军建立的同时组建的一个智库。第二次世界大战对美国军政界产生很大的影响。
1、 台海、朝鲜、南海都不是美国的核心利益
2、 美国武力保卫台湾的能力已经很成问题
3、 假以时日,美国介入朝鲜和南海也将成问题
4、 美国的常规军事和有限战争的选择越来越少,但核升级必然招致中国的核反击
5、 和中国的军事对抗不明智,经济上确保互相摧毁是最现实的威慑
6、 在所有冲突情况中,美国已经无法确保单赢
7、 美国应该寻求和中国的双赢,而不是围堵或者对抗
事实上,这些和中国的一贯主张是一致的,只是过去美国军政界对聆听中国主张和反思美国的霸权主义立场没有兴趣,或者自信具有足够的海空军事优势可以轻易击败中国。美国对台军售也毫无顾忌,里根可以为了联华反苏而拒绝向台湾出售F-16/79或F-20,老布什也可以为了后冷战时代的新的政治需要而向台湾出售150架F-16。时间快进20年,2010年11月23日延坪岛炮击事件后,美韩计划在黄海举行大型军事演习,向朝鲜示威和警告,演习计划包括“华盛顿”号航母,但在中国强烈反应之后,“华盛顿”号的战斗群转移到日本海继续演习。小布什批准出售给台湾的8艘潜艇不了了之,台湾强烈要求的66架F-16也是泥牛入海。这反映了美国对华战略思维的转变。
如果说“华盛顿”号移师日本海演习、美国对台湾军售不再随心所欲还只是出于对中国的反应有所顾忌,兰德报告反映的则是更深层的战略思维的转型。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除了始终没有打起来的第三次世界大战,美国的外交越来越军事化,到处打仗,但美国打的都是可以控制自如的有限战争。格林纳达、巴拿马、科威特、科索沃,这些就不去说它了。就是战而不胜的朝鲜、越南,只要美国下决心,还是有脱身的主动性的。眼下伊拉克的撤军已经快完成了,阿富汗的问题复杂一些,但美国要是下定决定撒腿就撤,塔利班是没法追到美国去继续纠缠的。然而中国不一样,美国可以挑起与中国的冲突,也可以主动升级,但限定冲突等级、范围和终止冲突不是美国说了算的。美国既没有胃口主动挑起有控制的与中国的军事冲突,影响中国发展的走向和速度;也难在被动应对中用压倒优势一下子制服中国,控制冲突的水平和垂直升级,控制冲突的延续时间。在考虑与中国的冲突时,美国越来越依赖核威慑。
即使不诉诸核威慑,而是改用相对软性的空间和网络威慑,美国也无法确保单赢。经济战更是损人不利己。克林顿时代美国国会就叫嚣要对中国经济制裁,现在公然制裁的话不再提了,转而压人民币升值。但美国上下都明白,这只是政治游戏,谁也没有胃口真的打经济战。在经济强劲的时候,没有人会自找没趣,用美中经济战把美国拖入萧条;在经济萧条的时候,更没有人有胃口冒天下之大不韪,用美中经济战给美国经济落井下石。正如兰德报告所说,经济战像软性的核大战一样,只能保证双输,不能给美国带来单赢。
威慑战略不是无效,但极大地压缩了决策选择的空间。在1996年台海导弹危机期间,中国当然有决心、有能力维护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但中国面临的是同样的缺乏决策选择的空间。如果美国军事介入,中国只有不惜核升级,而美国的选择则有从航母示威,到潜射、舰射、空射巡航导弹,到冲绳、关岛、航母作战飞机直接参战,一直到核升级。从决策自由度来说,美国占尽了主动。随着中国军力的扎实提高,中国的选择极大地增加,反过来压缩了美国在亚太的决策选择空间。兰德报告反映的正是这样一个历史性的转变。
在传统上,美国的战略思维立足于对手的能力而不是动机,这起源于珍珠港的教训。这样的战略思维立足于最坏情况,如果可以有效地处理最坏情况,所有其它情况当然都不在话下了。但这是一个很昂贵的策略。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国力强盛,苏联行为乖张,美国有能力也有必要采取立足于最坏情况的战略决策。但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尽管中国威胁论依然有市场,负责任的战略分析界已经对中国并不具有苏联式的扩展性没有异议。另一方面,美国正在深陷30年代以来最深重的经济萧条,而中国的崛起不可抑止,美中实力易势已经不只是一个理论上的探讨话题,而是一个实际可能性,甚至只是一个时间问题。美国战略转向立足于最可能的情况而不是最坏情况,或许是一个可预见的战略转折,其对世界秩序和美国行为的影响值得研究。
再过二十年,中国的国内生产总值(GDP)和国防预算将有可能超过美国。如果中国愿意的话,它可以成为一个实力超过在鼎盛时期的苏联和纳粹德国的对手。但中国对于邻国既不谋求领土扩张,也不打算输出意识形态。它对赶超美国军费开支、取得与美国相当的全球部署、或承担超出其周边地区以外的防御任务没有表现出什么兴趣。当然,其意图今后有可能会改变。但果然如此的话,因为要形成这些能力需要一定的时间,美国将很有可能事先收到大量的警报信号。
虽然中国采取了谨慎而务实的政策,它与美国发生冲突的风险依然存在。随着中国的力量不断增加,这种冲突的可能性和后果会变得更加危险。在下文中,我们将讨论今后三十年期间,最有可能导致中美发生军事冲突的原因。这些原因按其可能性从高到低排列。这些冲突都发生在与中国接壤的周边范围地区,因为我们相信中国的安全利益和力量都将聚焦于此。在所有这些情形下,我们都相信中美发生军事冲突的可能性不高。但这种判断的基础是美国有能力继续保持威慑,从而阻止未来三十年间引发这种冲突的行为。在讨论完冲突的可能起因之后,我们将讨论这些情形对美国的作战行动将有何影响,以及它们对防御和威慑所提出的要求。我们检视了为确保与中国的冲突不会发生,美国所需要保持的能力。在本文结论部分,我们阐述了美国在应对中国崛起所带来的挑战方面应该采取何种长期战略。
在今后15年中,中国的经济发展速度预计大约会是美国的两倍。按照市场汇率计算,中国的GDP是美国GDP的40%。据兰德公司估算,到2025年,这个比例将达到50%。目前中国的国防开支占GDP的2.5%,约为美国这一比例的一半。虽然中国的国防开支近年来大幅增长,与整体经济增长速度持平甚至超出,但美国的国防预算自2001年之后增长得更快。因此,在2000年美国的国防预算是中国的7倍,而到2010年则变为10倍。随着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事的结束,美国的军费开支比例很有可能会减少,但即使如此它也不太会降到中国的水平。兰德公司预计,到2025年,中国的国防开支将略超过美国的一半。当然,中国的全部国防开支都将集中在西太平洋地区,而美国的开支中只有一部分是用在该地区。
学术界和情报界对这些数字的看法有很多分歧,因为它们是按照当前趋势对远期所做的估计,基础并不稳固。如果使用平价购买力而不是以汇率计算,中国赶超美国的速度将会快很多。平价购买力在反映人员开支方面更准确些,而汇率在设备——特别是高科技设备——的购置费用方面更准确。美国最为关注的中美竞争领域正是与高科技有关的。
发生冲突的情况
北韩
以下几个原因可能会造成北韩的垮台:经济崩溃、金正日死后的权力交接之争、或在与南韩的战争中失败。不管是哪种原因,其国内的形式都将会是混乱的和令人迷惑的。为了获得食物,或为了逃避交战双方,几十万或数百万的平民将向北韩的边境地区转移。中央控制的消失,也会让北方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WMD)和导弹处于险境。中国可能会在沈阳军区开展全面动员,并派遣相当数量的部队跨过鸭绿江,以便将难民控制在朝鲜半岛以内。
美韩联军司令部在作战方面的首要考虑是掌握弹道导弹发射点和WMD所在地的安全。如果成建制的北韩部队依然存在,那么还需要消除朝鲜人民军(KPA)远程炮兵阵地对首尔的威胁。要实现这些任务,就必须侧重于特种作战部队、武力突入强行进入和空运能力。与此同时,中国将会对美、韩武力进入到非军事区以北而感到不安,因而可能会派遣自己的部队进入北韩(如果此时它尚未这么做的话),既为弹压骚乱,也为防止美韩接管北韩全境。
在此情况下,不论是否事出偶然,美、中军队出现对抗的可能性将会比较高,并且冲突很有可能升级。除了需要介入并处理北韩垮台所带来的直接后果,美国也将不得不面对选择哪种结局的棘手问题:是统一(我们的盟友韩国希望看到这样的结局)还是继续分治(中国非常倾向于这一结局))。
台湾
虽然中国和台湾的关系改善了,还在进一步改善中,但是在关键问题上双方还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也就是台湾岛最终的地位问题能否解决,何时解决,如何解决。是成为一个独立国家呢,还是被大陆所统一?只要这一根本性的分歧存在,台湾海峡的冲突可能就存在。
海峡两岸的冲突可能以多种形式发生,从中国禁止台湾口岸通航,到以不同的强度炮击台湾的多处目标,再到试图直接入侵。美国如果要直接介入到任何这样的紧急事态的话,其目标都应该是阻止中国强行征服台湾,并尽可能减少对台湾的军队、经济和社会造成的损失。美国的核心任务包括防止中国夺取空中和海上制导权,控制北京的地面攻击导弹所能造成的影响,这些都需要积极防御、消极防御,以及进攻行动的有机结合,包括美国在保卫台湾时可能发动打击大陆目标的攻击,所有参与方都要冒局势升级的风险。事实上,中国可能考虑在先,并想先发制人,在这一地区发起对美国目标的攻击。
随着中国继续推进军队现代化,美国确保防卫台湾的能力也受到了侵蚀。在近期,中国正在具备可以威胁到美国的陆地和海上的军力投射平台的能力——也就是威胁美国的空军基地和航空母舰,以及台湾自身的防御能力。这一地区的军事力量正在发生再平衡,这一趋势看起来不可逆转,即使决意进行局部抵抗的话,要实现两栖登陆也非常困难,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台湾的直接防御也已经成为了一个挑战,在未来数年中还会越来越难。
网络战
中美的网络战可能是两国武装敌对的一部分,或是它的前奏。又或者,它仅仅只会始于网络空间、限于网络空间。这里引述的情况则主要指后者,虽然网络战有可能引发武装冲突。
中国人民解放军曾多次入侵美国网络,搜寻敏感数据,而没有遭到美方报复;解放军可能会寻求并获准干扰美国收集和散布关于中国战略核计划项目方面的情报。中国的文职领导人可能没意识到,这种行动将被美方判定为网络攻击,从而招致报复。此类袭击可能会破坏美国赖以收集关键情报包括发出警告的系统。如果有确凿证据证明是解放军发动攻击,美国可能会决定进行报复。
南中国海
南中国海地区有许多潜在的导火索。一定程度上,中国声称拥有几乎整个区域的主权,与数个相关国家的主张相对立;自上世纪70年代中期以来,尤其是西沙群岛(Paracel)和南沙群岛(Spratly)附近地区发生了有限的冲突。海洋对峙可能导致更广泛的冲突,例如,越南和中国之间的海洋争端升级为两国之间的陆地战争。当南中国海或其周边危机升级,美国盟国菲律宾可能会诉诸华盛顿。中国最近声称,该地区是其专属经济区(EEZ)的一部分,因此应受中国控制;这种声称是对全球自由航行规范的测试,并直接挑战美国在东亚的利益。
根据冲突的性质及严重程度,美国的行动目的可能小至实施航行自由,对抗中国企图控制南中国海海域活动的努力;大至在东南亚发生陆地战争时,协防菲律宾,防止空中或海上进攻,或者援助越南,保卫另一盟国泰国。
一旦南中国海或东南亚发生冲突,局势将要求美国空军和海军力量确保要由友军主导战争。地面战争可能要求美国陆军介入——尤其是特种部队和具有强行进入能力的部队。
目前,中国将大量军力投射到南中国海区域的能力相当有限;特别是,解放军的陆基战斗机无法在远离基地的范围内有效作战。如果中国在未来几年内建造航空母舰,发展空中加油能力,这一情势将发生变化。在未来20年内,南中国海和东南亚的直接防御仍然是一个可行的战略。
日本
中日关系仍然存在争议,这至少有两个原因。首先,从中国方面看,日本从19世纪末到1945年的行为引发中国的愤怒、恐惧,和不满,这一情绪持续至今;而且在中国眼中,日本看起来不够敏感,常常做出侮辱性的行为,频频伤害中国人的感情。其次,目前在尖阁列岛/钓鱼岛存在领土争端,双方对中国东海专属经济区的主张重叠,这些争端不断刺激两国关系。如果中国东海发生海上事件,或者因为海上问题而恶语相向,局势升级,两国很可能发生冲突。
如果中日发生争端,美国的目标是协防日本;同时,尽管中国“崛起”,美国仍然保持是亚洲国家首选安全合作伙伴这一地位。这样做将需要我们帮助减少日本及其军力损失,恢复相关的空运和海运的主导权。这可能需要美国和日本考虑对大陆目标进行空袭,也要考虑随之而来的战争逐步升级的危险。
随着中国军力增长,尤其是其海军、空军和导弹投射力量的增强,美国处理此类冲突的代价将稳步增长。只要美军不从西太平洋撤出,日本自卫能力没有大幅减少,在未来二三十年间,对日本的直接防御策略仍然是可信的,虽然会越来越具有挑战性。
印度
中国和印度对彼此认为对方是亚洲大陆的地缘政治对手;如果在其长期有争议的共同边界上发生事件,或在应对失败邻国如缅甸时发生争端,两国可能引发冲突。如果两个世界人口大国发生上述冲突,由于双方都拥有核武器,冲突存在着逐步升级的风险。
在这两种情况下,美国可能会寻求置身度外;其首要关注是,居住在该地区成千上万的美国平民的安全,以及可能需要在一个或多个受影响国家执行大规模和复杂的非战斗人员(NEOs)的撤离行动。这一行动的政治障碍十分复杂,其挑战令人生畏;需要大量的海空军力量和地面部队。美国可能会扩大对印度的公开的外交支持,并悄悄地为新德里提供情报和军事装备。美国的战略目标将是阻止中国获胜,同时避免战争的垂直升级(即使用常规或核弹道导弹)或横向升级(例如,巴基斯坦参战)。
上述预案代表了在未来十年中,美国可能面临的涉华军事突发事件。它们表明,虽然中美可能不会全面开战,但美国需要大量先进军事能力,威慑或战胜不断增长的中国势力,在任何情况下保持稳定,保证美国在地区事务中的影响力。这无疑受到解放军不断增长的军力影响,同时也受限于冲突发生的多样化环境、地理和领域——陆地、海洋、天空、太空及网络。
一般来说,美军进行直接防御作为行动选择之一是可行的,尽管各地区对直接防御信心不一,从南中国海(高)到北韩(中),到台湾(中低)。这是地理位势的结果,迄今为止,中国一直在改善其反介入,区域封锁,及其有限的投送能力,例如,短程导弹在中国东部沿海的对台军事部署尤为突出。未来几年,中国将很难在朝鲜半岛发生的紧急情况中利用这些优势;而南中国海位于中国传感器、通信和导弹势力范围之外,军力投射也要少得多。
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国将能够逐步提高目前就有的反介入优势,将其扩展到太平洋、东北亚地区,并最终到达东南亚。此外,中国网络战和反卫星(ASAT)能力,可能即时破坏美国的C4ISR系统,从而破坏直接防御。总之,在前线作战的美军可能变得更加脆弱,而这正是中国军事投资和部署的重中之重。
由于美国军事和作战理念依赖计算机网络和基于太空的C4ISR系统,中国又不断发展和使用网络战和反卫星武器,这大大加剧了美军进行直接防御的困难。出于这个原因,解放军似乎认为,太空和网络空间的对峙将有利于中国,因此可能会在这些方面发动战端。与此同时,随着中国不断将军力和C4ISR系统扩展到太平洋,他们也将会成为美国的网络战和反卫星武器攻击的目标。在任何情况下,即使中美两国间武装冲突不是由这些新领域的战争决定,也会受到其越来越大的影响。
由于直接防御能力受到侵蚀,美国将升级武器、扩大地域范围和打击目标,以期恢复战场生存能力,打击中国的部队、发射架、传感器和大陆的其他战力(或对这一地区战场之外的地方这么做)。此外,由于解放军发展网络战和反卫星的能力依靠的是先进的C4ISR,美国将不得不考虑打击中国的卫星和计算机网络。因此,这些趋势将导致双方都扩大打击目标,以获取对某一特定地理目标的优势,无论这种优势是否有限。
即使中美不大可能进入全面作战,确保直接防御的难度在加大,这一情势影响深远;因为这可能会刺激中国冒险行动,增加美国的顾虑;当美国盟国或中国邻国在争端中面临一个更加强势的中国时,这会削弱它们解决问题的能力。这些趋势来源于中国总体上的科技进步,军费开支可持续增长,解放军的改革,军事理念的更新,以及美中之间的地理距离。另一方面,大多数的中国邻国也在经济和技术上取得发展,一些国家选择保持军事质量与时俱进,即使他们不能赶上中国在军事领域数量上的增长。
除非未来技术发展出现不可预知的突破,可以保证美军和C4ISR系统的强健,美国不可能,也无财力支持与上述趋势对抗。防守台湾对美军来说已经是一个问题(例如,航母和附近的空军基地);如果美国在未来的北韩崩溃或东南亚危机中与中国对抗,其作战选择也很艰难。随着时间推移,美国会感到需要越来越多地依赖远程打击能力,和不易被中国破坏的其他能力。
美国更合理的、更恰当的升级路径是摧毁中国卫星和计算机网络,首先攻击支撑中国军队运作的卫星和网络。在反卫星战和网络战中,很容易想象对峙是如何开始的——双方可能开始攻击关键的民用和商用太空系统和网络——却很难想象这一战事将如何结束。其主要原因是,美军和中国解放军使用的太空和网络基础设施从本质上讲,都是军民两用的。令问题更复杂的是,双方的升级都以进攻为主;而面对这样的强力攻击,双方的卫星和计算机系统极其难以防御,或代价太高。尽管美国的反卫星武器和网络战能力相当强,但美国在太空战和网络战升级中所受的损失却不亚于中国;因为美国的军事和情报系统,以及经济的良好运转更加依赖这些网络。
也许美国最有希望、最可信、风险最小,而且副作用最小的军事升级路径是使用常规精确打击袭击中国大陆,或者其他地域的作战和后勤目标。在一定程度上,打击将从可生存平台发动,可以超出中国的中程导弹的作战范围,美国就可以重获其科技(打击任意距离目标)和地理优势。它也可以停止或逆转美国C4ISR系统在面临中国网络和反卫星系统攻击时的脆弱性。
经济战
当军事行动风险过高、性价比低,冒着可能被羞辱的危险,经济制裁常常成为美国的一个选择。但是考虑到美中经济互相依存度如此之高、如此之深,中国可不是一般的国家。如果美国对中国实施经济制裁,中国的确会失去出口收入、利息和信贷流动性受损、投资回报下降、关键进口商品短缺(石油、食品和大宗商品),其经济会受到灾难性的影响,也可能会影响到国内稳定。
因此,这个决定性的问题就是对美国来说,它是否能设计出一些经济措施,可以让中国受到不对称的重大打击,同时可以兼顾对美国和世界经济造成的影响。这种措施之一就是干预给中国运送石油的海上通道(即使是在战争中,干预食品运输可能也超过出可接受的范围。)
但是,石油运输路线和布局是涉及整个区域的,包括日本可能都要因为美国要封锁中国贸易而受到影响。当然,中国会把这样的行动当成是想削弱其经济的重大的局势升级之举,认为这将威胁到国内稳定和政权本身。中国已经在扩张战略石油储备,在建设经过中亚的数条石油和天然气管道,目的就是为了减少这种危险,并可以通过其他方式进行报复。
在未来数十年内,美国要在中国周边范围内保障其朋友和盟友的能力将逐渐减弱。如果美国决心采用横向或纵向的升级手段的话,这一弱点可以被抵消。不过,在这个方面中国也有选择。对美国来说,基于升级的战略和最终通过报复行动来进行威慑,实现同样的目标在未来会比在过去有更大的风险。美国在此地区的利益可能不值得冒这种加大了的风险。这也说明了有必要用其他的劝阻、抵制和说服手段来作为对军事威慑的补充。
确保经济互毁(MAED)
因为不会出现核大战,与中国发生的任何冲突充其量可能就会出现在经济领域。如果美中出现任何重大的武装冲突,即使双方都避免使用经济武器,结果也会造成大量的和相互的经济损失。这两国的经济体是互相关联的,也与世界相联,紧密程度为史上最强。这种互相依存可以是一种威力巨大的威慑,结果是双方的经济必定遭到互毁。如果目前进行优势对比的话,美国还占着上风,但是即使是这样的一场对抗中的赢家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
经济互毁过程和传统的互毁(MAD)有所不同。至少从理论上来说,把军事冲突的升级限制在核战争之下是有可能。不过要为经济上出现的后果设限则不可能。当美中的海军在台湾或南中国海发生冲突的时候,中国就不会再继续购买美国的联邦债券了。苹果公司也不能从中国的工厂运回iPad了。市场会预期美中贸易和世界贸易都会大受干扰,并且会出现更多后果,哪怕北京和华盛顿都想为损失设定上限。
在互毁的情况下,即使是更弱的一方也会从这种相互的、不均衡的毁坏中获得威慑力量,在未来数十年内可能会走到这一步。但是,如果这种依存度已经滑得太远,变得不利于美国一边,要保护美国在东亚的那些即使不算生死攸关,也是不可忽视的美国利益,这就不再是一种有效的威慑中国优势的方式。这不是说要力求将美国经济与中国经济脱钩,如果是这样,那么就浪费了现存的威慑力量,而现在这股力量还很强大。这是要确保这种依存不要严重地不利于美国的原因之一。有一种经常提到的说法是强大的经济是强大的国防的基础。在中国问题上,强大的美国经济不仅仅是强大的国防的基础,对于想冒险的中国来说,强大的经济本身就是最好的防御。
外交依赖
如果近期,美国当地的直接防御能力在中国的反介入能力下受到威胁,那么,从中期和远期来看,美国要升级战事就会受限于不断加大的风险和不断增长的中国军力范围,在有中国军队参与的地区紧张状态下,美国可能会渐渐地失去恰当的军事行动的选项。
建设合作伙伴的能力
避免直接的军事对抗、避免局势升级并不等于说,美国在特定的紧张状态下和总体的区域安全问题上只能消极被动。美国在这一区域有非常强有力的联盟,日本、南韩和澳大利亚,以及其他现存的和潜在的合作伙伴,它们已经对中国不断增长的权力和傲慢感到愤怒了。去年局势的演变也表明了这一点。到今天为止,还没有迹象表明,中国邻国的决心在减弱。无论这种模式是会持续,还是会加强,还是会转弱,其原因都是中国的能力增强,可以直接对抗美国的防御,或中和美国的升级措施,而这都要取决于美国如何鼓励区域各国从政治上和军事上“站出来”与中国抗争。
如果美国转向同时“接触中国”的双重战略,包括区域安全合作,这可以支持中国的东亚邻居,也可以让它们更有能力,这可能会有助于地区稳定、保持美国的影响力,如果不能推进美国在这一地区的利益,至少也可以保护之。让盟国和伙伴的军事力量更有力,也就增加了中国进犯的成本,这有两大基本组成部分:(1)提供只有美国才能具备的关键能力(如监控和定位):(2)通过反升级来威慑中国的升级选择,包括在空间战的攻防,还有就是在真的涉及美国利益的罕见情况下进行核威慑。
调整美中关系的重心
美中关系的上空笼罩着不信任和怀疑的阴云,这形成了相当大的安全困境。如果视而不见,这种态势可能会失控。想要改变的话需要美国和中国都从根本上重新思考亚洲和超出亚洲的国家安全目标和战略前提。美中竞争不应该被认为是零和游戏;事实上,美国有着很强的利益动机来改变这种看法。当中国成为一个真正的旗鼓相当的竞争者的时候,它也同样有潜力成为在防务和经济领域的更强大的合作伙伴。当前,美国作为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负担着当世界警察这样不成比例的重担,要保护国际贸易和旅行,也要维护国际安全。
结论
随着时间流逝及中国能力的增强,美国可能发现它自己被迫要从封锁威慑转向报复威慑,前者的基础是美国在西太平洋直接保卫其利益和盟友的能力,后者的基础是在局面升级的威胁下,利用远程武器和更容易生存的平台。假设在美国做好了对中国大陆进行常规打击的准备,那么美国将在一定时期内有控制局面是否升级的主导性。但中国也有可能发展出自己的升级选项,包括反卫星武器和攻击性网络战能力,因此也就加大了美国在冲突升级后所面临的风险。中国在战略核武方面的提升,以及最可能出现的中美冲突中情景只会对美国造成有限损害等因素,降低了美国威胁使用核武的可信度。
改善直接防御和降低冲突升级的风险的方法之一是美国可以加强中国邻国的能力,巩固它们的决心。这样的策略可以提升中国使用武力的成本、防止中国不惜牺牲区域稳定和美国的利益而独断专行。这样的战略不是,也不应该视作美国想要包围中国或联合整个区域对抗中国,以免让中国产生更强的敌意。事实上,也应该做出同样的努力把中国拉进合作性的防卫行动中,这不仅可以避免美国显得是在结成反华联盟,也可以获得世界第二大强国在国际安全方面的更大的贡献。对前述的一些冲突预案,美国应该继续探索合作性的解决方案。比如说,北韩崩溃,就可以成为美中合作的机遇之一。
即使双方避免了经济战,一旦中美之间发生冲突,其经济后果也会是史无前例的。这是一种强大的相互威慑,目前美国稍占上风。在未来数十年,加强美国经济是保证这种互相依存和相关威慑的平衡不会滑向对美国非常不利的位置的最好方法。
尽管不应忽视与中国发生冲突的风险,但也不应夸大这一风险。还有其他很多冲突更有可能发生,而我们现在很难预测。正如没人能预测到1989年(*)我们涉足巴尔干,2001年9月10日我们入侵阿富汗和伊拉克,而近在半年之前,我们都不知道现在要对利比亚做出什么承诺。这些冲突中,对手都和中国相当不同,因而需要美国具备的能力也与跟应对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所需的能力十分不同。上述的冲突中每一项的紧急情况都比与中国冲突后果要小,但是综合起来,它们形成了这样的国际环境,在这样的环境中参与双方进行了互动,这也从根本上影响了中国对美国的力量和决心的看法。成功地处理这些小的挑战可能是确保我们一直不必卷入更大的冲突之中的最好方式。
*译注:1998年因为科索沃问题而引发巴尔干半岛危机,美国介入,但原文为1989年,疑似笔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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