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发件人:"sun313983820(何新网易博客读者,很重要的内容,请管理员审阅)" sun313983820@163.com
发送日期:2016-05-29
00:0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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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新博客管理员你好。发现一片好文章推荐给你看能否转载,信息来自网络,作者无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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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转载)
20世纪美国股市技术分析先驱汉密尔顿曾说过:股市就是经济最好的晴雨表!这句话对于欧美资本主义国家经济是百分百真理。所以美国股市一跌白宫就恐慌,因为那表明美国经济又出问题了。
同样的,中国股市也自然是中国经济的某种正向或者反向的指标。
就像道琼斯指数代表着美国经济的整体格局状态一样,中国上证指数(以及其他指数)也自然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中国经济的某种格局状态,绝不是某些无知之徒和别有用心之徒所认为的是毫无意义的赌场。对于很多散户的个人投机行为来说股市也许是赌场。但对于国家层面的机构和国家间的利益博弈来说,股市则代表着一种超前的金融利益和国民财富的分配格局,是一国经济某个层面最真实的写照。
因此大盘指数某种程度上能够说明一切国家间的金融利益问题。统计数据也许可以伪造来骗人,但是大盘指数不会,或者说即使它想骗人也会因代价高昂,绝非人之力能为之。
因为大盘所代表的股市的整体态势曲线是天量资金共同博弈的结果,是无数真金白银直接砸出来的轨迹曲线。除了一国经济的整体合力和国家间的金融博弈能够决定一国股票指数的波动之外,其他任何一个自然人或者机构组织都绝对没有能力去动用那么多天量资金去刻意的伪造和操控大盘,即使四两拨千金那也办不到。
主力和庄家也许可以刻意操控某一只个股,甚至大机构可以操控两桶油之类的成分权重股短期影响大盘指数的短期波动,但是宏观而言股市的总体趋势是无法人为改变和操控的。比如索罗斯这样的国际金融巨鳄当年狙击英镑和泰国经济也都是顺势而为而已。因为没人能操控股市和经济大趋势,唯一能决定股市长期态势的就是经济基本面。
基于以上简单的常识,我们可以通过中美两国股市主要指数走势的对比分析剥离并透视出过去我们一直看不清的一些事实和真相,以及未来的一些可能趋势。上图足以说明一切问题,有图有真相(请注意阅读图片中的文字说明)。
股市是经济的晴雨表。当年中国的4万亿投资究竟最终是救了谁的命?这不是某些人自我吹嘘标榜就说了算,我们可以找到客观的坐标作为衡量考核的依据。
上面这张美国道琼斯指数和中国上证指数关联对比图,足以告诉你如何看清真相,一图抵千言,实在不想说太多。
我只想说:美国政府应该给中国国内的“经济学家”、“金融理财专家”和某些金融高官颁发经济特别贡献大奖章,以表彰这些为美国经济摆脱2008年金融危机和2015年金融危机立下汗马功劳的中国经济学家和官员,他们为美国经济延缓并短期摆脱资本主义周期性经济金融危机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历史贡献,其功绩足以载入美国史册,与开国总统华盛顿同放异彩和光辉。
种种迹象表明,我国金融界可能早在2003年就已经被美国代理人或者机构所控制。因为正是从2003年开始中国大盘指数明显在关键节点变得不正常——也就是说开始处处与美国金融市场和经济如影随形,这一切都准确反映在中国A股上证指数和美国道琼斯指数的默契组合中。
特别是当2008年11月中国提出四万亿疯狂投资刺激计划时消息一传出,美国股市当月就止跌反弹,获得最坚实的动力支撑。不到一年时间,美国便成功修复暴跌熊市损伤进入蓄势待发的新一轮牛市征途中。之后美国股市与中国的告诉GDP同步而直接进入了长达74个月(即近六年)的长周期慢牛拉升行情,直到去年2015年6月,中国经济指数进入“新常态”后而再次进入横盘调整。
而与此同时,中国股市从4万亿投资推出迅猛拉动GDP之后,股市却从2009年8月开始到2014年5月进入长达58个月(即近5年)的熊市阴跌周期——期间中国经济也逐渐转入了大萧条状态。
而2015年6月开始发生中国股灾暴跌,此不仅使中国新兴的中产阶层元气大伤,而且也再次显示内外金融集团勾结,用中国股市暴跌承接了本该美国人自己承担的金融和经济风险。
为此我国股市和经济付出巨大代价。而美国则通过向中国转嫁金融危机,包括制造2015年A股暴跌的股灾,转移资金到美国而救助美国,成功避免了美国股市、熊市陷入剧烈大调整的泥潭。
美国市场巧妙地进入横盘震荡的修复阶段,目前已经接近元气回复。也就是说,之后很可能再次进入新一轮拉升上涨状态。只是这次也许是第五浪21000点的最后赶顶冲刺拉升。
之后,无论如何美国经济也逃不掉熊市大调整的厄运而进入危机状态,全球也将因此进入2008年以来的再一次金融危机——资本主义全球经济总危机。
时间节点应当在未来三到五年(2019年前后),而这次,估计已经没人能救它。
北京最早于隋朝(公元581年—618年)称北平(见《隋唐演义》当中称罗艺为北平王,即北平王罗艺--罗成他爹)。
后于1427年作为明朝的都城改名为北京,北平早于北京近60年。民国时于1928年6月20日又改为北平市。
日伪政府于1937年l0月12日又将北平改为北京,但实际上并未得到中国政府和广大人民的承认,北平的名称在此阶段仍在延用。
1945年日寇投降后,又改为北平。直到1949年9月27日将新中国的首都定在北平后,才又将北平改为北京市。
清朝时北京亦称京师顺天府。清兵进关,又在北京定都,于是,金元明清两代长达800多年之久,全国的政治中心是北京。
1928年北伐战争后,中国的首都迁到南京,北京改名为北平特别市,同时撤销京兆地方。
1930年6月,设北平为河北省省辖市,同年12月复升为院辖市。
1936-1938年·北平[Michalik Collection]
2016-05-30
作者:蔡历
与欧美不同,中国的资本之恶不是主要表现在私人财团资本之恶,而是国有资本的私有财团化,鼓励它们象私有财团一样去追求垄断利润。在资本过剩的今天,在资本之恶已经凸显的今天,在资本压迫已经非常严峻的今天,这是思维该调整一下了。应该发挥国有资本的主导作用,消除资本压迫,去打造一个公平合理的营商环境。
在资本过剩时代,过剩的资本会为获取垄断利润,对稀缺性资源,对上游的生产资料而过度购买。这种过度购买会拉升这些领域中商品的价格,对实体经济构成压迫。这就是资本压迫。
2005年起,资本过剩的迹象已在中国出现。2009年后,在“四万亿”信贷扩张的刺激下,中国全面进入资本过剩时代。资本压迫就成为威胁中国经济的最大问题。中国当前的资本压迫,又主要表现为房地产压迫,即房地产对实体经济的压迫,尤其是对制造、零售业的压迫。
最近几年,中国经济中的突出现象是房价走势与实体经济脱钩和背离。
实体经济是过冷和萧条的,PPI从2012年3月至今都是负的,已经持续了50个月。煤炭、钢铁行业都进入历史性的冰点。2015年的GDP增速也跌至6.9%,这是1990年以来的新低。
而房地产却是另外一番景象,交易活跃,房价飙升。仲量联行2016年的房地产投资报告说,2015年是中国商业地产投资创纪录的一年,共完成交易资产总值约1500亿元人民币。而且,从2014年起,中国海外商业地产收购的交易额已经大于国内。而2015年北京的写字楼价格同比上涨56%,二手住宅价格同比上涨20%多。
这种现象只能用资本驱动来解释。近几年,中国房价可以完全无视实体经济的萧条,而逆势暴涨,完全是过剩资本过度购买的结果。这个现象本身就说明了中国经济已经进入资本过剩时代,中国经济已经为资本主导和操控。
资本和实体经济已经分裂为两个世界。由于一心谋求垄断利润,资本的表现不仅脱离了实体经济的实际,扭曲了经济结构,而且对实体经济施加越来越严厉严峻的压迫。
当前中国资本随追逐的主要资产是房地产,过剩的资本主要流入房地产中,包括住宅和商业地产。所以,房地产和过剩资本就是同义词。资本就是房地产,房地产就是资本。中国的经济也就分裂为两块,一块是房地产,另一块是实体经济。房地产不仅可以无视实体经济,拥有自己独立的逻辑和行为模式,而且对实体经济施加了巨大的压迫。
对房地产压迫体会最深刻的应该是实体零售业。房价暴涨推动房租暴涨,这使得零售店面都成了房东的打工者,挣的钱都被房东拿去了。于是他们纷纷投靠了淘宝和京东,中国的网购业获得奇迹般的增长,独领全球风骚。
房价房租暴涨,会直接拉升企业的运营成本,这让制造业、零售业苦不堪言。然而这并不是问题的全部,更重要的是,房价房租的暴涨会迅速拉升员工的生活成本,从而拉动工资的上涨,这才是雪上加霜。
据报道,从2016年起,民间投资增速开始低于总投资增长,一季度民间投资增速仅为5.7%,显示出民间投资意愿的严重低迷。相对比,2005年-2015年,民间投资增长速度一直高于非民间投资,其中“十一五”期间,民间投资年均增长36.1%,而总投资年均增长27.6%,民间投资快于总投资8.5个百分点。
这才是中国实体经济的真实状况,也是资本压迫、房地产压迫的恶果。不解决资本压迫,民资在实体经济中的投资积极性和信心就无法真正提振。
马克思主义是每一个中国中学生的必修课。马克思认为私有资本是绝对的恶,“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马克思主义的主旨就是反抗资本之恶。然而非常滑稽和讽刺的是,当前中国人却对资本陷入盲目的崇拜。不仅无视资本之恶,丧失了对资本之恶的基本戒备,甚至还相反把资本看成绝对的善。
由于马克思把私有资本当成绝对的恶,具备绝对的剥削性,所以,马克思给出的解决方案也是彻底消除私有资本,实行资本公有。然而,前苏联以及上世纪5、60年代中国的经历证明,共产主义固然可以消除私有资本之恶,但却带来了计划之恶,专制之恶,低效之恶。
马克思之所以由一个极端滑向另一个极端,是由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内在缺陷造成的。马克思反对的只是私有资本和私有经济,而非反对资本和经济本身。事实上,马克思认为经济是人的本质。经济条件是最基本的社会存在,而社会存在决定意识。也就是说,人是没有独立的思想意识的,都是被经济决定的。没有独立的思想意识就没有独立的人格。
在现代的西欧和北美,无论是支持私有资本的自由主义,还是反对私有资本的共产主义、社会主义,他们所关注的核心都是资本,都认为资本是个独立的东西,决定的东西,而人在资本面前则是无法独立的,是被决定的。人的独立和自由必须要有资本来保障。分歧仅仅在于资本的所有形式上。自由主义认为,人必须有私有资本做保障才可能独立和自由,私有资本和独立自由就是同义词。而共产主义则认为,人的自由只能有公有化的资本来保障。
现代欧美把资本当成独立实体,认为人应该依赖依附于资本,唯有资本附体的人才是独立自由的人,才是真正的人。这样的思维模式继承自基督教。基督教认为,人单凭自身是无法做到独立自由的,必须依赖依附于上帝,唯有上帝附体人才能成真正的人。现代欧美只是把资本换成了基督教的上帝。基督教认为人必须依靠上帝的拯救,现代欧美人则认为人必须依靠资本的拯救。马克思只是认为唯有公有的资本才能拯救人。
17世纪以来,西欧开始反对基督教,企图摆脱上帝而实现人的独立和自由。在打到上帝上,西欧基本做到了。但是在实现人的真正独立和自由上,他们依然没做到。因为他们没有彻底消除自身的依附性,没有建立对人自身的信心。他们只是转移了依附和信仰对象。由信仰和依附于上帝,转向信仰和依附于经济和资本。
从这个意义上看,无论资本主义、自由主义,还是共产主义、社会主义,实质上都是一种新宗教、新教派,都是一种新迷信。他们都没有把人真正的当人,因为他们压根没明白什么是人。
什么是人?人的本质是什么?中国的传统说的很明白,儒家思想说的很明白,人的本质在心性,人就是心性人。唯有做到心性独立和自由的人才是真正的人。心性就是人心人性,它是绝对独立和自由的,不被任何心性之外的东西,即外物所决定。不是心性决定于外物,而决定外物。即不是存在决定意识,而是意识决定存在。
孔子说:“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孟子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易经》说,“贞吉”、“贞凶”。这都是在强调,人的心性是绝对独立自由的,不受任何外在条件的决定。
经济、资本都属于外物的范畴,都是外物,都是死的,都是身外之物,当然不具备独立性和决定性。唯有人,唯有人的心性才是独立的,才具备决定性。唯有人,人的心性才是最重要的,资本是不重要的,资本的所有制形式更不是重要的。
正是在这种强大的文化背景下,尽管中国引入了西学,引入了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但中国人从内心深处不会信服西学,不会信服任何一种理论,不会机械地固守任何一种主义。
在看出共产主义的弊端之后,中国果断地实行改革开放,引入资本主义,搞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有人说,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不就是资本主义嘛!事实上,中国的特色的社会主义的确不是马克思主义上的社会主义,但也绝非现代欧美意义上的资本主义。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和欧美资本主义的本质不同在于,中国强大的心性传统依然在深层起作用,中国人不可能象欧美人一样,在内心深处把资本当成独立实体,不可能对资本产生欧美人一样的依赖感、归属感、神圣感。
特朗普可以堂而皇之地说,因为我有钱,所以我很成功,而且凭借这一点去竞选美国总统。在中国马云、王健林们绝不敢如此放肆,绝不敢说因为我有钱所以我很成功,有资格做国家主席。这绝非他们出于谦逊才不这么说,因为中国悠久为文化传统从不认为资本是一个人成功的标志,而是一个人的心性修养,心性独立和自由的程度,即德、道德。
更具体一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与欧美资本主义的不同,是表现在资本的结构上。在欧美资本主义中,起主导作用的资本是私人财团资本,家庭资本次之,国有资本再次之;而在当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中,这个顺序恰好颠倒过来,起主导作用的是国有资本,家庭资本次之,私人财团资本再次之。
在国有资本主导中国经济上,应该没有太大疑问。这里对家庭资本的主导性大于私人财团资本略作说明。房地产和股市是中国两大资本市场,而主导者两大市场都是家庭资本。住宅只允许家庭购买,其主导者当然只能是家庭资本。中国股市交易额的80%都来自散户,说明家庭资本也是中国股市的绝对主导者。
尽管中国已经进入资本过剩时代,资本压迫开始成中国经济最大的威胁,但是中国独立的文化背景,以及当下的以国有资本为主导的资本结构,决定了中国完全能找到抵制资本压迫的方法,完美地解决马克思问题,即消除私有资本之恶。
与欧美不同,中国的资本之恶不是主要表现在私人财团资本之恶,而是国有资本的私有财团化,鼓励它们象私有财团一样去追求垄断利润。在资本过剩的今天,在资本之恶已经凸显的今天,在资本压迫已经非常严峻的今天,这是思维该调整一下了。应该发挥国有资本的主导作用,消除资本压迫,去打造一个公平合理的营商环境。
(本文据何新1988年在中国文化书院的讲稿整理。曾经收入《何新论美》,本博发表,作者有所修订。)①
书法是汉文字独有的艺术。西文亦有美术体、艺术体,但不能成为一种独立之艺术门类。原因在于,表音文字、字母文字使孤立字母难以成为有意义及意境而且可以抒情,能负载主体命意的独立艺术。
我在早年著作《龙·神话与真相》一书中曾批评当时流行之汉字“象形文字说”,指出汉字不是原始之象形文字,而是兼具象形及标音功能之表意文字。“声不能传于异地,留于异时,于是乎文字生。文字者,所以为意与声之迹也。”
中国文字兼具象形、标音及表意三种功能,为西文所不具备,书写者借毛笔、宣纸的特殊生发效果,以汉字之布局而幻化抽象出无限神奇。正是汉字具有的综合表意功能,使得汉字之书法成为一种独特门类之艺术——书法艺术。
书法艺术之美,其本质是超越象形之抽象美。
汉字书法的最初艺术作品不是文字,而是一些刻划图形和符号,首先出现在文明原始期(新石器时代)之岩画及陶器上。
古有“书画同源”之说。石涛云:“字与画者,其具两端,其功一体。”石涛:《苦瓜和尚画语录》,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7年,《兼字章第十七》,第63页。早期岩画及契刻图形(文字),具有作为天地人相沟通的符号工具之意义,既是“画”也是“书”。惟从技法看,这种早期契刻乃是先民性情之自然真实流露,尚无稳定成熟之技法可言。
鲁迅《汉文学史纲要》论汉字之美云:“今之文字,形声转多,而察其缔构,什九以象形为本柢”,“故其所函,遂具三美:意美以感心,一也;音美以感耳,二也;形美以感目,三也”。《鲁迅全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第九卷,344页。
书法艺术与建筑艺术、纹饰(装饰)艺术和音乐艺术并为抽象艺术。
书法之美本质是抽象之线条美与主观美(所谓写意性)。篆书之结构美,隶书之优雅美,楷书之庄重美,行草之动变美,通过书法语言——线条、造型、构图(势)以及笔、墨、纸结合后发生的自然洇渗浸润效果——通过这些效果之结合,书者赋之以“意”(意图)。意者,文意也。书法乃是有机命意(意图)与无机命意——感情、意志之奇妙结合。
书法之美感有如无声之音乐:线划之起伏、重轻、方圆、走停、急缓、浓淡、交叉、重叠、离合,墨韵之晕、涩、湿、干等,有如旋律、音调之抑扬变奏。一幅书法作品静中寓动,随着视赏之移转,透露出作者感情之流动——点、推、抵、挑、滚、转、翻、畅、滞、拖、滴、摆、划、刷、晃、抖、颤、留、回、扫、擦、跳等不仅“历历在目”,而且徐徐若音律。线条的中侧、藏露、快慢、重轻、粗细、方圆、曲直、正斜、颤滑、顺拗的性情、心情、动作,莫不随其情欲,变以为姿:“质直者则径侹不遒;刚狠者又倔强无润;矜敛者弊于拘束;脱易者失于规矩;温柔者伤于软缓,躁勇者过于剽迫;狐疑者溺于滞涩;迟重者终于蹇钝;轻琐者淬于俗吏。”“书如其人”。
书法不但表现作者的性格,亦彰显人品。品格不高,“点画狼藉。”
远古之甲骨文已有高妙之技法。甲骨文,主要是刻划而成的,从书法角度欣赏,已经完全具备了章法、结体、用笔等主要构成因素。有些甲骨并非契刻文字,而是用朱书或墨书所写,已使用毛笔之类的书写工具。
许多甲骨契刻文字,其刀法灵秀,变幻莫测而妙趣横生,其微细处之细腻,笔触之成熟,体现了刻写甲骨文之史吏巫卜已经掌握书写技法——即“书法”。郭沫若在《殷契粹编·自序》中赞甲骨书法说:“卜辞契于龟骨,其契之精而字之美,每令吾辈数千载后人神往”,“足知存世契文,实为一代法书。”郭沫若:《殷契粹编》“自序”,北京,科学出版社。《自序》
所谓“法书”者,即后世之模本也。甲骨文、金文、小篆时期,其书法美还是原生态的,非自为形态,当时还没有书法理论,也没有著名的书法家传世。其书写工具、材料也还是原始的,所谓文房四宝也都没有产生,那时毛笔仅仅是在木棍前端系上一缕动物毛,其含墨与水的份量,都十分有限,不具备后世毛笔的尖、齐、圆、健的四大功能。书法美还仅仅表现在文字的象形与结构对称圆融的书写上。
[甲骨文还有许多技术性的未解之谜,譬如如此坚硬的牛肩胛骨与龟甲是如何刻上那些细如蚕丝的文字的?甲骨经过酸性溶液浸泡过吗?刀刃为何如此锋利?有合金钢材料吗?有专职的刻工吗?当时究竟多少人能够识读甲骨文?甲骨文仅仅是作为卜筮文字在社会上流传吗?商代有学校吗?如果有,课本的文字也是契刻在甲骨上吗?凡此种种,目前均无答案。]
康有为云:“中国书法约500年一变。”就书体来说,其艺术演变经历了古文字(甲骨文、金文、小篆)——隶书(章草、草书)——碑、帖——行、楷诸阶段。
金文,亦称钟鼎文。金文多名,历代又称籀篆、籀书、古籀、史书、大篆等。商周是青铜器的时代,作为礼器的鼎为其代表,乐器则以钟为代表,所以“钟鼎”即青铜器的代名词,而钟鼎等器物上铸刻的款识文字(或阴或阳),即“金文”。金文的内容多为记录当时祀典、赐命、诏书、征战、围猎、盟约等事件。金文字体古朴厚重,布局严整,艺术感极强。
金文体划多异,诸体合称“大篆”,异国不同文,形态殊奇异,在以鸟为图腾之东夷族国,且出现兼具宗教涵义既具象(若鸟纹),而又兼具审美涵义之鸟虫篆体(所谓蝌蚪文)。
秦统一中国后,秦始皇命李斯主持统一全国文字——“书同文”。书同文打破了异国异族间方言的间隔,使得国内各民族各地域具有统一之行政沟通工具。篆书本有古文、奇字、大篆、小篆、缪篆、叠篆等很多种,大致归类为大篆和小篆两种(其中大篆包括甲骨文、金文、籀文等先秦文字)。秦代之新体文字则称为秦篆,又名“小篆”,小篆是李斯的工作班子对先秦列国文字删繁就简,择优而创成。李斯主持编订了小篆之范本。
许慎《说文解字》叙论云:“秦始皇初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同之(文),罢其不与秦文合者。斯作《仓颉篇》,中车府令赵高作《爰历篇》,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学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所谓小篆者也。”“秦书有八体,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虫书,五曰摹印,六曰署书,七曰书,八曰隶书。”许慎:《说文解字》,北京,中华书局,1963年,《叙论》。
秦代政治大一统,为统一广地域的行政,必然要求车同轨,书同文。或者说,书同文必以车同轨为条件。交通的便利,带来文化交流的便利。而文化交流的便利,最主要的是书写、认读的统一。
小(秦)篆之书体章法行列整齐,规矩和谐;结体匀称,上紧下松、亭亭玉立,线条则圆润中不失劲健,被评为“画如铁石,千钧强弩”。因小篆笔画线条直匀圆润,故又有“玉箸书”之称。
今传世秦篆有《绎山刻石》、《泰山刻石》、《琅琊刻石》、《会稽刻石》、《石门刻石》,皆传为丞相李斯作书。相传李斯作字,笔画刚韧如铁石,体势则曲折若飞动,为一代书家之宗法。秦体篆裁整齐,形体增长,成为正体。而《琅琊刻石》茂密苍深,书史引为极则。而秦权、秦量、秦诏版即变方匾,刀刻痕迹灿然。汉人篆体承之秦篆笔意而加少变,体势已在篆隶之间。
秦代墨迹之真体,今可见者并有青川木牍、侯马盟书、云梦睡虎地秦简等。
秦之小篆体文字高度抽象,其文字结体亦追求结构平正之形式美。但小篆篆法苛刻,字形复杂,结体曲折,书写不便,于是适合俗用之隶书出现了。
“隶书,篆之捷也”。隶书者,起源于皂隶“急就”之书——其创生就是为了书写方便。隶书的产生,有传说为秦吏程邈所创。程邈是秦朝的一个徒隶,因罪下狱,在狱中创出一种新书体。秦始皇看后很欣赏,赦免其罪,任为御史。这种新书体起初专供隶役使用,而程邈又是徒隶,所以被称之为隶书,或谓佐书、佐隶。隶书的产生缘于政治、经济、文化生活的第一需要。
近年来秦汉简帛书出土蔚为奇观,因此而成就一门考古学、艺术史新学科——“简帛学”,然而作为书法史的研究对象还没有引起书法界的足够重视。
出土资料显示,战国至秦代的简牍墨迹,简化的和草化的篆书已多,笔画减少,字形有长圆变为扁方,很多字的收笔开始出现捺脚波磔,接近隶体,故被称为“秦隶”(以“秦隶”之名,区别于耒之汉隶,汉隶又有所谓“古隶”及“八分”等称谓)。
若以经学流布考之,“古文尚书”,当是隶书杂以籀书写之,其体势由长而短圆,转折处用笔使转,尚无方折笔。而“今文尚书”是用今体隶书写定。汉初之写本马王堆帛书如《老子甲本》和《老子乙本》当即古文隶书,字体应属“秦隶”一系。
云梦睡虎地秦简比银雀山竹简、汉初帛书保留了更多的篆意,是由篆转隶的书迹,而居延汉简圆笔几乎脱略殆尽,与汉碑的方笔如出一辙,仔细玩味秦汉时期的简帛书,更可以了解中国书法由篆书向隶书的清晰的演变轨迹。
说者或云,隶书者,吏书也。秦末、西汉初篆书因实用之需要而向隶书蜕变,隶书是书吏“草率”地书写而形成的,结体由纵势变成横势,字型方正,法度谨严,波磔分明。隶书的出现,结束了以前古文字的具象特征,促进汉文字作为表意表言书写符号化之抽象化。
隶书之用笔,突破了篆书单一的中锋运笔的束缚,点划分明,方圆相济,轻重有致,代表性的主笔捺脚成“蚕头燕尾”,一波三折。即后世所谓“隶书八法”。
“隶字卽今眞书八法者,点为侧平,横为勒直,为努钩,为趯仰,横为策长,撇为掠短,撇为啄捺、为磔也。以永字八画而备八势,故用为式。”[清包世臣《艺舟双楫》,中国书店版,1985,第42页。]
古体演为今体,婉转变为直接,隶书是汉字书写的一大革命,不但使汉字趋于方正,也为以后各种书体流变奠定了基础。
隶体书法至东汉也完全成熟。东汉之桓帝(147—167年)、灵帝(168-189年)间,时期,乃社会大动乱之前夜,但于书法史上,则为隶书之全盛时期。
汉隶中最具代表性的,则为传世之汉碑体。“后汉以来,碑碣云起”。汉代是中国书法史上一大辉煌时期。汉碑之名品传世有《石门颂》、《史晨》、《孔宙》、《乙瑛》、《张迁》、《礼器》、《衡方》、《封龙山》、《曹全》、《熹平石经》诸碑,多为桓灵时代之作品。
东汉后期在隶书基础上又发展出草书,称“草隶”。
草隶由隶书快笔连体写成,“凡草书分波磔者,名曰章草。”关于章草的名称由来,有诸种说法,各有其根据和道理,兹列之:
一,史游作草书《急就章》(本名《急就篇》),后来省略“急就”二字,但呼作“章”;二,因汉章帝喜好这种书体,并命杜度等奏事用之,故得名,唐韦续云“章草书,汉齐相杜伯度援藁所作,因章帝所好,名焉”;三,此种书体,专用以上事章奏,因以得名;四,取“章程书”词意,指此书体草法规范化、法则化、程序化。
唐张怀瓘《书断》:“王愔云:‘汉元帝时史游作《急就章》,解散隶体粗书之,汉俗简惰,渐以行之是也。此乃存字之梗概,损隶之规矩,纵任奔逸,赴速急就,因草创之意,谓之草书’”。草书者,“草捷之书”也。草书之最初形态即是“章草”。章草字间独立,接近于楷体之行草,为了书写简便,难写之字常有连笔之简化。
传世之章草代表作有史游《急就章》和张芝《八月帖》、《秋凉平善帖》等。
汉末政治动乱,书家却辈出,成为中国书法史上的黄金时代之一,一时蔚为大观。其时不仅有章草之发明,而且后世的所有书体,如今草、楷书、行书等,亦全部孕育于这一时期。揆诸世界上诉多民族,其文化繁荣昌盛有时未必发生在经济全盛时代,而是在忧患频仍的时期,这是个值得深入思考的问题。
东晋以后,南北分裂,书法亦分化为南北两流,形成近世所谓“北碑南帖”之异体。所谓“南北”在地理上,大体以淮河为分界限。书法风格之不同,反映了南北文化形态之迥异。
北派书体,以真楷正书为主,但仍存汉隶的遗范,笔法古拙劲正,而风格质朴方严,长于榜书,多用于刻碑,这就是后世所说的“魏碑体”。魏碑体是汉隶以后出现的又一重大书体,其笔意凝聚在隶、楷二体之间,具有独特方正严谨之美。
魏碑兴起于北魏。直至清季之末,于书法界影响不衰。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原动乱,南北分裂,战乱频仍,生民涂炭。但北方之经学仍于汉族贵族旧家所世传。其书法艺术,亦恪守古法师从汉碑笔意,而更求方正,形成独特的碑体书风。
隶书较之魏碑还是繁缛的,横划的一波三折,转折处要提笔然后用笔使转,撇划的收起,捺划的使顿,都限制了运笔的速度,快了就不会达到隶书的书写效果。因章草的出现,隶书书写的快速,使隶书的间架结构、用笔的方法都发生了变化,圆笔变成方笔,转折处再不用提笔,直接顿笔侧锋转折,都提高了书写速度。汉末之碑体,已由“蚕头燕尾”的圆润隶书,变成了刀砍斧削见棱见角的楷体正字。隶书楷体化,此实为书学的一大革命。
秦汉之际佛法东渐,佛学与中土儒学、道学交相融汇,佛教艺术渐入中土,书法亦受到影响。
南朝广营佛寺,相传有四百八十寺,实际还要多,佛教文化昌隆鼎盛。北朝亦广开石窟群,如敦煌莫高窟、洛阳龙门石窟、大同云冈石窟等等。就书法绘画而言,佛教东传带来了西域之异域风格。佛寺兴建造就了壁画与壁画大师,如南朝的顾恺之、陆探微、张僧繇,北朝之曹仲达都是壁画大师。而石窟的开凿,促进了刻石艺术,包括刻石造像与碑版书法。
自东汉以降世家豪族,达官贵人,门生故吏皆重讽议,极为看重一个人的声望名誉,贵族以阀阅标榜,自然也就特别看重死后的名声。树碑立传遂成风气,而碑体书法乃得大兴。
康有为指出,“北碑莫盛于魏,莫备于魏。盖乘晋、宋之末运,兼齐、梁之流风,享国既永,艺业自兴。孝文黼黻,笃好文术,润色鸿业,故太和之后,碑版尤盛,佳书妙制,率在其时。延昌正光,染被斯畅。考其体裁俊伟,笔气深厚,恢恢乎有太平之象。晋、宋禁碑,周、齐短祚,故言碑者,必称魏也。”“凡魏碑,随取一家,皆足成体,尽合诸家,则为具美。虽南碑之绵丽,齐碑之逋峭,隋碑之洞达,皆涵盖渟蓄,蕴于其中。故言魏碑,虽无南碑及齐、周、隋碑,亦无不可。”
魏碑代表了一代书风,魏碑是北碑的精华。魏碑著名者不可胜数。孝文帝以前,碑版不著。太和之后,诸家鹊起,名品有百余通,其中以《石门铭》《郑文公碑》《司马元兴墓志》《张猛龙》《杨大眼》《始平公》皆著名, 而《龙门二十品》最足称道。统观诸碑,“凡后世所有之体格无不备,凡后世所有之意态亦无不备矣。”
楷书在江南,受章草影响,形成行书一体。代表人物为后世称之为书圣的“二王”父子(王羲之、王献之)。于是仿者代出,帖学大盛,云蒸霞蔚,灿烂辉煌。
南朝也有碑碣传世,最负盛名的是《爨宝子碑》、《爨龙颜碑》奇崛朴茂,《瘗鹤铭》疏朗潇洒,反映了南朝“碑”体不同之书风。
南派帖派书法,流畅疏放,自然随意,多用于文人尺牍,是为“帖体”。北碑雄刚,南帖润厚;北碑硬健,南帖蕴藉,各臻其妙,体现了不同美学追求。
东晋“二王”父子(王羲之、王献之)以行书名世,书体妍润疏妙,成为百代宗师。行楷书法到了王羲之真正成为了艺术,其子王献之又创“破体”与“一笔书”。
王氏父子之代表作《伯远帖》、《快雪时晴帖》、《中秋帖》清帝乾隆命名为所谓“三希宝帖”。其最有创新意义和存在价值的,是其流美飘逸的行书和行草书,如王羲之的《初月帖》、《丧乱帖》、《二谢帖》、《快雪时晴帖》、《游目帖》以及《兰亭序帖》(今存唐人模本)等,而王献之则有《鸭头丸帖》、《中秋帖》等。王羲之被后世尊为“书圣”。
王羲之的行书代表作《兰亭序》思逸神超,被历代誉为“天下第一行书”。其书真迹虽失踪。但唐宋仿者甚多,仍可略见其规模。
后世论者称王体笔势“飘若浮云,矫若惊龙。”据说唐太宗生前酷爱《兰亭序》,依为生命,以至于死后随葬昭陵。我们期望原本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现在传世最好的摹本是唐代冯承素的双钩摹本(神龙本,藏故宫博物院)。
五、楷书的出现与发展
楷书正字又名正书、真书,创之于汉代。宋《宣和书谱》记:“汉初有王次仲者,始以隶字作楷书”。宋轶名:《宣和书谱》,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84年,第19页。但其大行,则在魏晋。
实际上,楷书来源于章草。章草破坏了隶书平整的结构和模式定势(所谓“蚕头燕尾”)。楷书并非直接从隶书演生,而是通过章草文字的单体化和规整化而演变出的。
初期“楷书”(魏晋时期),仍残留隶书笔意,结体略宽,横画长而直画短,在传世的魏晋帖中,如锺繇的《宣示表》、《荐季直表》、王羲之的《乐毅论》《黄庭经》等代表作。观其特点,如翁方纲所说:“变隶书之波画,加以点啄挑,仍存古隶之横直”。
楷书之连笔速写则演变成“今草”,今草又称“行草”或“行书”。张怀瓘《书断》云:“行书者,乃后汉颍川刘德升所造,即正书之变体,务从简易,相间流行,故称之‘行书’。”为行文迅速,往往上下字连写,末笔与起笔相呼应,每个字都有简化的规律。
楷体草书,即今草(小草),是楷书与章草之合变。《书断》言:“草书者,后汉张伯英所创。学崔(瑗)、杜(度)之法,变成今草。字之体势,一笔而成,偶有不连,而血脉不断,及其连者,气通其隔行……故行首之字,往往继前行之末。世称‘一笔书’者,起自张伯英,即此也。”“章草之书,字字区别。张芝变为今草,如流水速,拔茅连茹,上下牵连”,“章草即隶书之捷,草亦章草之捷也。”
章草文字较为独立,长于横向行间的呼应。今草则文字间扭曲连环,篇章中上下一气。今草狂放一笔串连即成所谓“狂草”。草书于文字之驰走间负载着作书人之感情情绪,因此成为一种高度自由抒发情感,表现书法家个性的艺术。
东汉崔瑗著有《草书势》,使字之连笔草写在结体及走势上有了程序化的标准。东汉草书名家辈出,草书名家有杜度、崔瑗、张芝等,张芝被后世尊为“草圣”。
北朝碑刻书法,以北魏、东魏最精,风格亦多姿多彩,魏碑体之代表作有《张猛龙碑》《敬使君碑》。碑帖之代表作有《真草千字文》。南北书法风格,北碑融汇隶楷正体,南方通脱,流行介乎草楷之间的行书体。
北雄南秀。南北两派之代表作,见于南梁《痤鹤铭》与北魏《郑文公碑》。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创书画同源论云:“陆探微亦作一笔画,连绵不断,故知书画用笔同法。陆探微精利润媚,新奇妙绝,名高宋代,时无等伦。”“张僧繇点曳斫拂,依卫夫人《笔阵图》,一点一画,别是一巧,钩戟利剑森森然,又知书画用笔同矣。”“吴道玄(子)古今独步,前不见顾、陆,后无来者,受笔法于张旭,此又知书画用笔同矣。”
隋文帝结束南北朝的混乱局面,统一中国,出现一个短暂然而繁盛安定的时期。南帖北碑至隋代相融合,形成隋代真书体。书法史把隋书纳入魏碑体系,与唐代楷书还有距离。
唐代文化博大精深,书道亦臻全面成熟,今日之中国文字,唐字也。“书至初唐而极盛。”
唐书之正楷体现了南方文化之行楷与北方之碑楷的交融兼汇。唐书结构严谨,法度森严。故后代论文字有“唐书尚法”之说。
唐代书法,对前代完成了一个大的综合。楷书、行书、草书都跨入了新境界,对后代的影响远远超过了以前任何一个时代。在楷书方面,初唐“三家”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继“二王”之后影响最为深远,号称“翰墨之冠”。
欧阳询字信本,潭州临湘人,南朝陈太建元年(557年)生于衡州(今衡阳),幼年时其父欧阳纥“以谋反诛”,询因幼而获免,之后,其父旧友陈尚书令江总将其收养,并教以书计。
史称欧阳询“虽貌甚寝陋,而聪悟绝伦,读书即数行俱下,博览经史、尤精三史。”《旧唐书》列传一三九《儒林传上》。隋统一后,欧阳询仕隋为太常博士,官从七品。隋炀帝大业元年,欧阳询奉敕佐越王杨素修撰《魏书》。唐高祖武德二年(619年),窦建德授欧阳询为太常卿。《资治通鉴·唐纪三》。武德四年,秦王李世民破窦建德军之后,欧阳询归唐,累迁给事中,官正五品上阶。武德七年,修《陈史》,奉敕编《艺文类聚》一百卷。贞观初,欧阳询官至太子率更令,弘文馆学士,封渤海县男,卒于贞观十五年(641年),亨年85岁。
欧阳询初学王羲之书法,后镕取魏碑笔意,渐变其体,笔力险劲,为一时之绝。关于欧阳询书法的渊源问题,《旧唐书》欧阳询本传中说:“询初学王羲之书,后更渐变其体。”《新唐书·本传》一仍旧说:“询初效王羲之书,后险劲过之,因自名其体,尺牍所传,人以为法。”均认为欧阳询书法早期来源于王羲之。
而张怀瓘《书断》则认为欧法来源于王献之:“真行之书,虽于大令亦别成一体。”唐人窦臮《述书赋》认为欧阳询书法出自北齐三公郎中刘珉(字仲宝):“若乃出自三公,一家面首,欧阳在焉。”后人得其尺牍文字,咸以为楷范焉。虞世南称其“不择纸笔,皆能如意”。
张怀瓘《书断》论其书云“八体尽能,笔力劲险。篆体尤精,飞白冠绝,峻于古人。扰龙蛇战斗之象,云雾轻笼之势,几旋雷激,操举若神。”欧阳询之书骨气劲峭,结构独异,于平正中见险绝,于规矩中见飘逸,诸体兼善,而以楷书为最,后人称之为“欧体”。其书法代表作有《化度寺碑》、《九成宫醴泉铭》等。
欧楷是魏晋六朝北碑南帖在唐时法度融合的结晶,对南帖的继承即为对二王书体的发扬;在北碑的继承方面,欧楷书写形态、笔意与魏碑常见的书体常常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无论从体势或是行气乃至用笔,都带有不同程度的魏碑余风从《张黑女墓志》、《张猛龙碑》、《始平公造像》中,我们可以明显看出。
欧体字在用笔上一脉相承的地方。这些碑刻在笔画上皆以方折笔法完成,其基本运笔线路最突出的特点是骨力峻拔,有如截铁。欧阳询看中其骨力特点,变方折为略含柔和的三角折,一方面确保了“骨力”不失,一方面又增加了“神气冲和为妙”的轻灵意韵。
欧阳询在隋代就颇有书名,入唐后书艺日渐精湛,声誉远播海内外。高丽国王深爱其书法,曾专遣使者来唐求之。唐高祖叹道:“不意询之书名,远播夷狄”。《旧唐书》云其书法“笔力劲险,为一时之绝。”后人说欧体书“若草里惊蛇,云间电发。又如金刚瞋目,大士挥拳。”欧书“劲险刻厉”,个性独特而成为初唐杰出的代表。
欧体书法,最重要的传承者是褚遂良。观褚遂良早年书法,颇多隶意,与欧阳询多相似之处。在与欧阳询同时代的书家中,虞世南与之为比肩伯仲。初唐时期,欧阳询与虞世南曾经同为弘文馆学士,教习书法,二人都深得唐太宗的赏识与器重。时人多将欧虞并称。
虞世南(558—638年),字伯施,浙江余姚人。历陈、隋和初唐三个时代。陈文帝知世南博学,召为法曹参军。入隋后为秘书郎,后迁起居舍人。归唐后引为秦府参军,又授弘文馆学士,与房玄龄同掌文翰。
贞观七年(633年)转秘书监,赐爵永兴县子,授银青光禄大夫,因称虞秘监或虞永兴,唐太宗称其德行、忠直、博学、文词、书翰五绝。
其书法师法智永,取法二王,外柔内刚,圆融冲和,遒丽蕴藉。虞氏与欧阳询等同列为初唐四杰,代表作品有《孔子庙堂碑》等。
在唐人书论中,欧、虞书法可以说是平分秋色的。唐太宗对虞世南评价极高,乃至认为在虞之后,竟“无人可以论书。”
张彦远《法书要录》卷一《传授笔法人名》概述唐人书法流变曰:“智永传之虞世南,世南传之欧阳询,询传之陆柬之,柬之传之侄彦远,彦远传之张旭,旭传之李阳冰,阳冰传之徐浩、颜真卿、邬彤、韦玩、崔邈,凡二十有三人。”初唐欧、虞齐名。所谓虞法传之欧法之说欠妥。实际上,欧阳询与虞世南年岁相仿,但欧书成名更早。
颜真卿《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云其书法受之褚氏:
“予(自张旭)传授笔法,得之于老舅彦远曰:吾昔日学书,虽功深,奈何迹不至殊妙。后问于褚河南,曰:‘用笔当须如印印泥。’思而不悟,后于江岛,遇见沙平地静,令人意悦欲书。乃偶以利锋画而书之,其劲险之状,明利媚好。自兹乃悟用笔如锥画沙,使其藏锋,画乃沉着。”
盛唐以后,楷书诸体成熟完备。颜真卿楷体“纳古法于新意之中,生新法又于古意之外。”故董其昌谓唐人书法至颜鲁公乃大备。
颜真卿为楷书奠定了标准,成为后世习字的楷模。晚唐之柳公权承习颜法。正楷以“颜柳体”为标志程式化,总结出“米字形”造型法。“米字形(八个角都是45度)不同于所有的格、圈、形、线、点的是——它能够协调地处理聚散、正斜、方圆、宽窄、疏密、大小、自由与规范等的辩证统一。”至此中国楷书字体得到了标准化的范型。
颜真卿亦擅行草。颜真卿所书《祭侄稿》亦被誉为天下名法帖。宋人译之云:“纵笔浩放,一泻千里,时出遒劲,杂以流丽。或若篆籀,或若镌刻,其妙解处,殆出天造”,“书法至此极矣。”
颜真卿的侄子颜季明在抵御安史之乱的乱兵中,城陷壮烈牺牲,对侄子深切悼念而作书。将其悲愤怀念之情,表现在书法作品中,其笔速忽急忽缓,忽放忽收;笔姿忽抑扬,忽顿挫;或放笔为草书,忽凝练作端楷,内容与书写情绪高度交融,达于大化之境。《祭位稿》作品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曾经宋宣和内府、元张晏、鲜于枢、明吴廷、清代大学者徐乾学、王鸿绪、清内府等收藏。
唐代善行书者,李邕变右军(王羲之)古法,独树一帜。草书方面则诞生二圣即张旭,怀素。二者皆以颠狂醉态将草书表现形式推向极致境界。所谓“颠张醉素”。唐之书体,一极是规范化之楷体“真书”,一极是不拘形迹之放浪狂草。当时的社会文化崇尚奔放浪漫的生活方式,盛唐二圣(张旭、怀素)之狂草,体现了这种追求个性解放的自由精神。
孙过庭对书法艺术作了总结,传世有其名作《书谱》。《书谱》不仅是草书之范本,亦是一篇书法艺术的理论经典。其书论之成熟,理解之深邃,思考之缜密,比喻之精当,构思之奇诡,联想之丰富,一千三百多年来,无人能超越之。
唐代书法为后人立下了许多成功的规范与法度,至今仍奉为圭臬。但是,规范往往会变成束缚书法家创作激情、抒发个人灵性的枷锁,缺少了个性的张扬,也就失去了艺术的追求,特别像书法这种极为抽象的艺术,点画之间寄托着书家的性情,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诸多奥妙,正缘于此,清末康有为提出了“卑唐”之论:
“书有南、北朝,隶、楷、行、草,体变各极,奇伟婉丽,意态斯备,至矣,观斯止矣。至于有唐,虽设书学,士大夫讲之尤甚,然缵承陈、隋之余,缀其遗绪之一二,不复能变,专讲结构,几若算子。截鹤续凫,整齐过甚。欧、虞、褚、薛,笔法虽未尽亡,然浇淳散朴,古意已漓,而颜、柳迭奏,澌灭尽矣……唐人解讲结构,自贤于宋、明,然以古为师,以魏、晋绳之,则卑薄已甚。若从唐人入手,则终身浅薄,无复有窥见古人之日。”康有为《广艺舟双楫》,北京,中国书店1985年影印本,卷四。
五代之际,狂禅之风大炽,此亦影响到书坛。唐代僧人怀素以狂草名世,狂禅书法虽未在五代一显规模,然对宋代书法影响不小。
狂草中,有“词联”符号,就是把两个字(常见词组)写成一个符号。由于当时书写多是从上到下地竖行书写,词联符号的设计也类似。“顿首”“涅槃”等都有草书词联符号,狂草已成为一种抽象线墨艺术,是否让人认清写的什么已不重要了。
日语中的平假名是以汉字的草书笔划创作的。今草简化的基本方法是对楷书的部首采用简单的草书符号代用,代入繁体楷书中(尽管草书出现得不比楷书晚),往往许多楷书部首可以用一个草书符号代用,为了方便,字的结构也有所变化。
宋代文化是中国中古文化历史的一个大交融时代。书画艺术俱臻盛境。宋书尚意,真正达到了抽象、意象境界。自由挥洒,如入无人之境。
孙过庭《书谱》描绘的创作意境在宋四家中真正地实现了:“观夫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资,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据槁之形;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信可谓智巧兼优,心手双畅,翰不虚动,下必有由。一画之间,变起伏于锋杪;一点之内,殊衄挫于毫芒。”
宋代书法,传世最著名者有所谓“宋四家”即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其实宋代文人皆善书,从流传于世的范仲淹、富弼、欧阳修、陆游、朱熹等名人的尺牍来看,皆是杰出的书法家。
蔡襄(1012-1067),天圣八年(1030)进士。蔡襄的书法,结体瘦硬,誉之者称其书法“淳淡婉美”是四家中的平庸者。但苏东坡对其评价则甚高:“独蔡君谟天资既高,积学深至,心手相应,变态无穷,遂为本朝第一。然行书最胜,小楷次之,草书又次之……又尝出意作飞白,自言有翔龙舞凤之势,识者不以为过。”
苏轼善书。而对蔡氏书法有如此高的评价,推想其原因有二:一是因为蔡比苏年长,其辈分比较高,苏有序齿之意,且蔡一直做朝官,他的口碑很重要,苏轼也不能免俗。二是蔡襄擅楷书,这一手,为苏、黄、米所不及。
苏轼与黄庭坚讨论书艺,苏说黄氏字是枯藤挂蛇,干枯瘦硬。黄回应他,你的字像蛤蟆伏地,肥厚臃肿。两人对话虽出自玩笑戏谑,但也颇中肯棨。黄长枪大戟,失之锋芒毕露,有骨无肉;苏丰硕敦厚,失之骨骼脱尽,有肉少骨。
但传世苏体则《寒食帖》为苏的代表杰作。黄庭坚这一次没有再开玩笑,留下这样一条名传千古的题跋:“东坡此诗似李太白,犹恐太白有未到处。此书兼颜鲁公、杨少师、李西台笔意。试使东坡复为之,未必及此。它日东坡或见此书,应笑我于无佛处称尊也。”
苏东坡与高视古人的黄庭坚、追求变奇的米芾,都试图凸现一种标新立异的姿态,使学问之气郁发于笔墨之间。开文人书、文人画艺术新范式。苏轼自称“我书意造本无法”,其实苏体自兰亭王体揣摩而来其流变之迹明显。
宋四家以米芾的成就为最高,米字潇洒飘逸,若有神助。
米芾法于二王,认为东晋二王以下皆是恶札下品,不足为训。米芾在徽宗时期任书画院专职待诏,得以亲见大量内府秘藏,造假乱真。他发明米点山水,极尽烟雨氤氲之态,对山水画有重大创新。其子米元晖,工书善画,师法其父。二米父子与二王父子的子承父业,同样传为千古美谈。
宋四家皆源自晋代二王传统也,故面貌相近。帖学至宋高度成熟,登峰造极,后人再难有所创新与超越。
四家以外,宋徽宗赵佶所创之“瘦金体”瘦骨棱峻,别出一格。宋徽宗赵佶楷书初学唐人薛稷,后兼学欧阳询,杂以篆意,笔画瘦硬,世称“瘦金书”。此书体以形象论,本应为“瘦筋体”,以“金”易“筋”,是对御书的尊重。
南宋周密《癸辛杂识别集·汴梁杂事》:“徽宗书定鼎碑,瘦金书。旧皇城内民家,因筑墙掘地取土,忽见碑石穹基,其上双龙,龟趺昂首,甚精工,即瘦金碑也。”元人柳贯《题宋徽宗扇面诗》:“扇影已随鸾影去,轻纨留得瘦金书。”清梁章鉅《归田琐记·小李将军画卷》:“浦城人周仪轩字运同,家藏旧画,卷首有宣和书瘦金书‘唐李昭道海天旭日图’九字一条,下有御押。”
瘦金书的运笔飘忽快捷,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转折处可明显见到藏锋,露锋等运转提顿的痕迹,是一种风格相当独特的字体。
宋徽宗流传下来的瘦金体作品很多,比较有名的有《楷书千字文》,《秾芳诗》等,《楷书千字文》是赵佶二十三岁写给大奸臣童贯的,此时的瘦金书体已初具规模。宋徽宗的瘦金书多为寸方小字,而《秾芳诗》为大字,用笔畅快淋漓,锋芒毕露,别有一种韵味。
瘦金体是宋徽宗(赵佶,1082~1135年)创造的书法字体,亦称“瘦金书”或“瘦筋体”,也有“鹤体”的雅称。
赵佶早年学薛稷,黄庭坚,参以褚遂良诸家,出以挺瘦秀润,融会贯通,变化二薛(薛稷,薛曜),形成自己的风格,号“瘦金体”。其特点是瘦直挺拔,横画收笔带钩,竖划收笔带点,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竖钩细长;有些联笔字像游丝行空,已近行书。其用笔源于褚、薛,写得更瘦劲;结体笔势取黄庭坚大字楷书,舒展劲挺。
宋季北方之辽金元三世,惟以元人赵孟頫(子昂)为名家。
赵氏乃元季书坛与画坛之巅峰代表人物。赵氏原为赵宋皇族后裔,有世家风范,精于绘画、书法。《元史》记:“孟頫篆、籀、分、隶、真、行、草无不冠绝古今,遂以书(法)名天下。宋濂:《元史》,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卷172,第4018页。他创立的楷书“赵体”与唐楷之欧体、颜体、柳体合称中国楷书之“四维”。行书则被誉为王羲之身后第二,但颇受后人讥讽。
元代书风,盛于帖学,师唐宗晋,虽尚得其妙,但缺乏创新。赵孟頫称书画“贵有古意”。“用笔千古不易。”实际是一位追求古典美的复古主义者。故明人董其昌论赵体书云“因熟而俗。”而康有为则曾说“勿学赵董流靡”之风。赵孟頫晚年自述诗有云:“齿豁童头六十三,一生行事总堪惭。唯余笔砚情犹在,留与人间作笑谈。”《赵孟頫集》,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年,卷5,第118页。
明代到清代书家恪守着帖学正统的观念。
明代内阁官僚主义成型,科举以八股程制取士,千篇一律,面貌单一而体势工整的官体——台阁体正楷书法于时盛行。
明代正统主流书法是台阁体。台阁体书法,洪武年间初创,是应制应试的宫廷书法,以明成祖时“二沈”兄弟最为代表。沈度(1357-1434)是明初最有代表性的台阁书家。明成祖对沈度书法非常赏识,称之为“我朝王羲之”,并拔擢为翰林典史、直讲学士。“太宗(成祖)征善书者试而官之,最喜云间二沈学士,尤重度书。二沈书法在明代受到广泛推重,正与皇帝推波助澜密切相关。”沈度弟沈粲入宫后,自翰林待诏迁中书舍人,又擢为侍读,官至大理寺少卿,书法与兄沈度齐名。沈度以楷书名世,而沈粲则在草书上发展。虽同为中书舍人,同为台阁书风,但书体却一正一草,相得益彰。
沈度的书法,杨士奇曾用“雍容矩度”来形容,看他的书法作品确实如此,行笔稳健熟练,点画流畅谨严,特别是小楷作品更是如此。书法四平八稳取悦于皇家口味。
沈氏兄弟将工稳的小楷推向极致。“凡金版玉册,用之朝廷,藏秘府,颁属国,必命之书”,二沈书法被推举为科举楷则。后来人们把二沈书法视为明代台阁体的代表。
二沈书法因多用于书皇家制诰,在翰林院中供职者以及内阁官僚、科举文人争相效仿。
明代中期书坛吴门派书画崛起,沈周、文征明、唐寅、仇英等四家名重当时。书界则有祝允明(枝山)、文征明、唐寅、王宠四子,其法书虽依傍赵孟頫,但开始求其异变,步入倡导个性化的新境域。
晚明书坛兴起一股批判思潮,文人寻求个性解放,兴起崇尚自由表现之理念。画坛书坛出现“野逸”一派。书坛异军突起出现三位“山人”——白阳山人、天池山人、八大山人。
陈道复(公元1483-1544),名淳,字道复,号白阳山人。早年师从文征明。得元季倪云林及吴门写意法,擅画花卉,笔致放逸,自成面目。后世以其与徐渭并称为“青藤、白阳”。
陈道复用笔谨严,点划凝厉,萧散闲逸;而徐渭则笔意狂放,墨迹淋漓,点划飞动,有癫狂之态。
徐渭是一代书画狂才。他的草书发泄了愤世疾俗之气,后世或论曰:“明之草书,以天池生为始。”徐渭《赵文敏墨迹洛神赋》论书法曰:
“古人论真、行与篆、隶,辨圆、方者,微有不同。真、行始于动,中以静,终以‘媚’。”
所谓“盖锋稍溢出,其名曰‘姿态’。锋太藏则‘媚’隐,太正则‘媚’藏而不悦,故大苏宽之以侧笔取妍之说。赵文敏师李北海,净匀也,‘媚’则赵胜李,‘动’则李胜赵。夫子建见甄氏而深悦之,媚胜也。后人未见甄氏,读子建赋无不深悦之者,赋之媚亦胜也。”《徐谓集》,清光绪刻版,卷二十四,《赵文敏墨迹洛神赋》。
后世有书家论徐渭之书法谓:
“明代中晚期书法一大变,针对晋唐传统而言,徐渭破坏了笔法,董其昌破坏了墨法,王铎破坏了章法。这里所讲的徐渭对笔法的“破坏”,实际是一种对固有笔法模式的开拓与创变。”
徐渭论笔法,曰:
“余玩古人书旨,云有自蛇斗,若舞剑器,若担夫争道而得者,初不甚解,及观雷大简云,听江声而笔法进,然后知向所云蛇斗等,非点画字形,乃是运笔。知此,则孤篷自振,惊沙坐飞,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可一以贯之而无疑矣!”《徐渭集》,清光绪刻版,卷十三。
以章法论,徐渭以骨力的劲韧姿态的狂野而“独高于人”,为前此书家所未有。徐渭在《书李北海帖》中借李邕自喻道:
“李北海此帖,遇难布处,字字侵让,互用位置之法,独高于人。世谓集贤师之,亦得其皮耳。盖详于肉而略于骨,辟如折枝海棠,不连铁干,添妆则可,生意却亏。”《徐渭集》,清光绪刻版,卷十三。
徐渭批判宋元以来主流书学之领军人物赵子昂未得古法,“详于肉而略于骨”,如“折枝海棠,不连铁干”所谓“生意却亏”。而“侵让”和“互用位置”的平面空间处理之法,实来源于绘画观念。
论者曰:“徐渭书法以‘侵’逼‘让’,而以‘实’生‘虚’。他字以骨力相颉颃,相互角力,相互‘侵让’,字与字皆连成一片,如铁干上的海棠,骨肉嶙峋而生机勃勃。文征明有高头大轴不留字行空隙法作行楷,字与字虽相靠相连而神气停匀,却不像徐渭的狂草如此相‘侵’相‘让’,制造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紧张感和刺激性,让观赏者强烈地感受到他的情感张力及其去肉取骨的‘生意’。”刘正成《晚明书家徐渭》。
徐渭的书法彻底反叛明代书坛沉闷的馆阁八股风气,他最擅长气势磅礴的狂草,追求大尺幅,震荡的视觉效果,侧锋取势,横涂竖抹,满纸烟云,使书法传统的笔法秩序被瓦解。但一般人很难看懂,但他对自己的书法极为欣赏,认为自己“书法第一,诗第二,文第三,画第四”。
明末的黄道周、傅山、王铎力矫颓败复古的书风,是继宋四家以后书坛出现的墨林高手。
清代,书法主流仍为官僚馆阁体帖学。清代的“馆阁体”与明季台阁体一脉相承,都是宫廷应制书法。但前者仍存些古典书风;而清代的馆阁体更讲究“乌”“光”“亮”“板”,更多僵化的庙堂气息。其最著名代表是题字满天下的乾隆体。帖学陈陈相固的颓势不可避免地形成,于是标榜新复古主义的碑学从文人中生发。
明清易代之际,亡国之痛激励士人一片愤世嫉俗风气。遂有朱耷、石涛、傅山等人的作品,强调表现主观自我而张扬与众不同之个性,表现出对主流文化之疏离与抗争!这一点在“扬州八怪”的身上进一步体现出来。
在书法上,他卑唐宋以下之帖字,标榜”汉学“(朴学,即朴古之学)的新复古主义。影响及于书法,于是兴起通过汉碑秦篆研习古体的风气。
阮元乃复古主义之清代朴学代表人物。
阮元作为清代中期著名学者,“身历乾、嘉文物鼎盛之时,主持风会数十年”,被“海内学者奉为山斗”的权威地位与影响力使他具有导引时代风气的可能,他的《南北书派论》、《北碑南帖论》将汉魏南北朝以来的书法分为南北两派,并认为南派以帖为主,而北派以碑为主,指出唐宋以来书法领域存在着重帖轻碑的弊端,因而力倡北碑,以复兴古法,这对清代书法的发展趋向产生了重大影响。
阮元弟子何绍基继承了阮元的南北书派理论,并从笔法、风格等角度地碑帖之别作了进一步的论述,推波助澜,遂成一时风尚。
阮元书论中对碑帖源流的梳理,开启了清代中晚期碑学复古之风。他指出:
“盖由隶字变为正书、行草,其转移皆在汉末、魏、晋之间;而正书、行草之分为南、北两派者,则东晋、宋、齐、梁、陈为南派,赵、燕、魏、齐、周、隋为北派也。
南派由钟繇、卫瓘及王羲之、献之、僧虔等,以至智永、虞世南;北派由钟繇、卫瓘、索端及崔悦、卢谌、高遵、沈馥、姚文标、赵文深、丁道护等,以至欧阳询、褚遂良。南派不显于隋,至贞观始大显。然欧、褚诸贤,本出北派,洎唐永徽以后,直至开成,碑牍、石经尚沿北派余风焉。
南派乃江左风流,疏放妍妙,长于启牍,减笔至不可识。而篆隶遗法,东晋已多改变,无论宋、齐矣。
北派则是中原古法,拘谨拙陋,长于碑榜。而蔡邕、韦诞、邯郸淳、卫觊、张芝、杜度篆隶、八分、草书遗法,至隋末唐初犹有存者。
两派判若江河,南北世族不相通习。至唐初,太宗独善王羲之书,虞世南最为亲近,始令王氏一家兼掩南北矣。
然此时王派虽显,缣楮无多,世间所习犹为北派。赵宋《阁帖》盛行,不重中原碑版,于是北派愈微矣。”《阮元集》,清光绪刻本,卷四。
阮元极力呼吁,“所望颖敏之士,振拨流俗,究心北派,守欧、褚之旧规,寻魏、齐之坠业,庶几汉、魏古法不为俗书所掩,不亦祎哉?”阮元之论是鉴于当时书坛之弊,而对书法史的流派问题的重新梳理,他的论断成为晚清碑学兴起的先声。
阮元对唐人《兰亭》临摹本的题跋中也论及欧、褚源自北派。他的《王右军兰亭诗序帖二跋》云:“世人震于右军之名,囿于《兰亭》之说,而不考其始末,是岂知晋、唐流派乎?《兰亭帖》之所以佳者,欧本则与《化度寺碑》笔法相近,褚本则与褚书《圣教序》笔法相近,皆以大业北法为骨,江左南法为皮,刚柔得宜,健妍合度,故为致佳。若原本全是右军之法,则不知更何景象矣?”
何绍基有诗云:“南北书派各流别,闻之先师阮仪征。小字研墨粗有悟,窃疑师论犹模棱。”何绍基《题周芝台协揆宋拓阁帖后,用去年题坐位帖韵》。见(清)何绍基撰,龙震球、何书置校点《何绍基诗文集》一,岳麓书社2008年11月版、第434页。何绍基早期对欧、虞的认识很可能更多地受到宋元时期的影响,不仅将欧、虞并称,而且把欧、虞都划归为“规矩山阴”之流派,如其《跋麓山寺碑并碑阴旧拓本》云:“北海书发源北朝,复以其干将莫邪之气,决荡而出,与欧、虞规矩山阴者殊派,而奄有徐会稽、张司直之胜。”正是一例。这表明何绍基的碑学理论明显受到乃师阮元的影响。
阮元、包世臣后有康有为大力张扬,在清后期碑体乃成为书坛的主流。碑学遂成为与帖学相对峙的书法系统。
晚清改革家康有为继阮元之后力倡碑学,反对二王谱系之帖学“今日欲尊帖学,则翻之已坏,不得不尊碑。欲尚唐碑,则磨之已坏,不得不尊南北朝碑。尊之者非以其古也,笔画完好,精神流露,易于临摹,一也;可以考隶楷之变,二也;可以考后世之源流,三也;唐言结构、宋尚意态、六朝碑各体毕备,四也;笔法舒长刻入,雄奇角出,迎接不暇,实为唐宋之所无有,五也。有是五者,不亦宜于尊乎?”
康有为大吼一声,痛斥馆阁体,认为楷书柔媚,主要谬端是效仿赵(孟頫)、董(其昌),而无足观。其说排山倒海,振聋发聩,矫一代之颓靡。
书法之盛无过晚清民国。民国时代传统书法百花争异,集历代诸家大成之名家蜂起。百年间书法名家辈出,如康有为、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罗振玉、梁启超、徐悲鸿、吴湖帆、于右任、叶恭绰、李叔同、蔡元培、康生、郭沫若、邓散木、沈尹默、潘天寿、马一浮、谢无量、胡小石、毛泽东、林散之、张大千、沙孟海、高二适、江兆申等人,皆各有专擅,自成一体。
但是,近二十年来之当代则是传统书法深陷危机之时代。传统书写工具毛笔在现代社会风光不再。古之墨法亦淹失于便于速用之墨汁。墨汁作书多胶结,沉固,乏无墨趣。而传统楷书已失去群众性,故下功夫习帖及习碑学者,日渐稀少。人事之勿迫,加以电脑打字之流行,导致故硬笔书法亦渐衰落。何况毛笔宣纸之墨书乎?
不明源流,不师古法,遂使书法审美失去标准。故当代无法无天率性肆意之书家空前之多,伪书法空前之滥。滥者,横行无忌也!于是当代书法界呈现空前之悖谬与狂野。
稍有能者,则多为描摹模仿以柔媚为尚之馆阁体盖以启功书法为代表,余称之曰“新馆阁体”。
故当代书坛,柔媚甜俗当道,变古无法,乃为有史以来书风最败坏之时期也!书坛尽伪劣,思之不禁扼腕而叹矣!
①本文原是作者1988年5月为中国文化书院比较文学讲习班大的授课稿。此次辑入进行了增补。
2016-06-01 15:23:18
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
作者:人民日报评论
原标题:人民日报:“雷洋之死”立案,从程序通往正义
“雷洋案”又有新进展。
北京市人民检察院今天权威发布:6月1日,该院第四分院依法决定对涉事民警邢某某等五人进行立案侦查,按程序通知家属。
雷洋案的辩护律师对此评价,北京市检察院接受报案,及时立案,让每一个案件当事人都感受到法律的公平正义。
正义不仅要实现,而且应当以人们看得见的方式实现。从及时动态公开案件信息、委托第三方进行尸检,到北京市公安局“绝不护短”的表态,再到市级检察院立案侦查,人们从中看到执法机关推进公开透明、夯实法治信仰的决心。
程序正义体现了法治与人治之间的基本区别。尽管尸检还在病理检验阶段、结果尚需等待,尽管侦查还需时间,但要认识到,在依法治国的语境下,证据的采信、事实的认定必须经过法定程序,“雷洋案”正沿着法治程序的轨道一步一步走向真相与正义。在此“空窗期”,让我们耐心等待,积极监督,将对这一案件的关切汇入对司法公正的推动。
对于社会来说,每一起争议案件,都是一次普法教育;每一次依法解决,都是一个推进法治建设的契机。透过这起引发多元舆情的个案,一个法治共识值得珍视,即对确有执法过错的,要严格依纪依法处理,决不包庇决不袒护;对恶意造谣,以虚假信息扰乱视听、诋毁民警依法履职的,要及时澄清、依法查处,坚决维护法律尊严和执法活动的严肃性。无论是案件的处理,还是公安的执法,回到法律程序的轨道上,才是法治的胜利。
公众关注“雷洋案”,不只是在意公共安全是否存在,更在意实现正义的法治信仰会否动摇。“努力让人民群众在每一项执法活动、每一起案件办理中都能感受到社会公平正义”,依法治国才有坚实基础,办事依法、遇事找法、解决问题用法、化解矛盾靠法,才能成为全社会的遵循。
何新:试论汉文字书法之抽象美
中国书法艺术演化之鸟瞰
书法是汉文字独有的艺术。西文亦有美术体、艺术体,但不能成为一种独立之艺术门类。原因在于,表音文字、字母文字使孤立字母难以成为有意义及意境,而且可以抒情又能负载主体命意的独立艺术。
我在早年著作《龙·神话与真相》一书中曾批评当时流行之汉字“象形文字说”,指出汉字不是原始之象形文字,而是兼具象形及标音功能之表意文字。“声不能传于异地,留于异时,于是乎文字生。文字者,所以为意与声之迹也。”
中国文字兼具象形、标音及表意三种功能,为西文所不具备,书写者借毛笔、宣纸的特殊生发效果,以汉字之布局而幻化抽象出无限神奇。正是汉字具有的综合表意功能,使得汉字之书法成为一种独特门类之艺术——书法艺术。
书法艺术之美,其本质是超越象形之抽象美。
汉字书法的最初艺术作品不是文字,而是一些刻划图形和符号,首先出现在文明原始期(新石器时代)之岩画及陶器上。
古有“书画同源”之说。石涛云:“字与画者,其具两端,其功一体。”(石涛:《苦瓜和尚画语录》,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7年,《兼字章第十七》,第63页)。
早期岩画及契刻图形(文字),具有作为天地人相沟通的符号工具之意义,既是“画”也是“书”。惟从技法看,这种早期契刻乃是先民性情之自然真实流露,尚无稳定成熟之技法可言。
鲁迅《汉文学史纲要》论汉字之美云:“今之文字,形声转多,而察其缔构,什九以象形为本柢”,“故其所函,遂具三美:意美以感心,一也;音美以感耳,二也;形美以感目,三也”。(《鲁迅全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第九卷,344页。)
书法艺术与建筑艺术、纹饰(装饰)艺术和音乐艺术并为抽象艺术。
书法之”美“
书法之美本质是抽象之线条美与主观美(所谓写意性)。篆书之结构美,隶书之优雅美,楷书之庄重美,行草之动变美,通过书法语言——线条、造型、构图(势)以及笔、墨、纸结合后发生的自然洇渗浸润效果——通过这些效果之结合,书者赋之以“意”(意图)。意者,文意也。书法乃是有机命意(意图)与无机命意——感情、意志之奇妙结合。
书法之美感有如无声之音乐:线划之起伏、重轻、方圆、走停、急缓、浓淡、交叉、重叠、离合,墨韵之晕、涩、湿、干等,有如旋律、音调之抑扬变奏。
一幅书法作品静中寓动,随着视赏之移转,透露出作者感情之流动——点、推、抵、挑、滚、转、翻、畅、滞、拖、滴、摆、划、刷、晃、抖、颤、留、回、扫、擦、跳等不仅“历历在目”,而且徐徐若音律。
线条的中侧、藏露、快慢、重轻、粗细、方圆、曲直、正斜、颤滑、顺拗的性情、心情、动作,莫不随其情欲,变以为姿:“质直者则径侹不遒;刚狠者又倔强无润;矜敛者弊于拘束;脱易者失于规矩;温柔者伤于软缓,躁勇者过于剽迫;狐疑者溺于滞涩;迟重者终于蹇钝;轻琐者淬于俗吏。”“书如其人”。
书法不但表现作者的性格,亦彰显人品。虽然善书未必皆好人(如蔡京、康生),但是人之品格不高,则书法亦多“点画狼藉“。
一、汉文字书法艺术的起源
远古之甲骨文已有高妙之技法。甲骨文,主要是刻划而成的,从书法角度欣赏,已经完全具备了章法、结体、用笔等主要构成因素。有些甲骨并非契刻文字,而是用朱书或墨书所写,已使用毛笔之类的书写工具。
许多甲骨契刻文字,其刀法灵秀,变幻莫测而妙趣横生,其微细处之细腻,笔触之成熟,体现了刻写甲骨文之史吏巫卜已经掌握书写技法——即“书法”。郭沫若在《殷契粹编·自序》中赞甲骨书法说:“卜辞契于龟骨,其契之精而字之美,每令吾辈数千载后人神往”,“足知存世契文,实为一代法书。”(郭沫若:《殷契粹编》“自序”,北京,科学出版社。)
所谓“法书”者,即后世之模本也。甲骨文、金文、小篆时期,其书法美还是原生态的,非自为形态,当时还没有书法理论,也没有著名的书法家传世。其书写工具、材料也还是原始的,所谓文房四宝也都没有产生,那时毛笔仅仅是在木棍前端系上一缕动物毛,其含墨与水的份量,都十分有限,不具备后世毛笔的尖、齐、圆、健的四大功能。书法美还仅仅表现在文字的象形与结构对称圆融的书写上。
[甲骨文还有许多技术性的未解之谜,譬如如此坚硬的牛肩胛骨与龟甲是如何刻上那些细如蚕丝的文字的?甲骨经过酸性溶液浸泡过吗?刀刃为何如此锋利?有合金钢材料吗?有专职的刻工吗?当时究竟多少人能够识读甲骨文?甲骨文仅仅是作为卜筮文字在社会上流传吗?商代有学校吗?如果有,课本的文字也是契刻在甲骨上吗?凡此种种,目前均无答案。]
康有为云:“中国书法约500年一变。”就书体来说,其艺术演变经历了古文字(甲骨文、金文、小篆)——隶书(章草、草书)——碑、帖——行、楷诸阶段。
金文,亦称钟鼎文。(金文多名,历代又称籀篆、籀书、古籀、史书、大篆等。)商周是青铜器的时代,作为礼器的鼎为其代表,乐器则以钟为代表,所以“钟鼎”即青铜器的代名词,而钟鼎等器物上铸刻的款识文字(或阴或阳),即“金文”。金文的内容多为记录当时祀典、赐命、诏书、征战、围猎、盟约等事件。金文字体古朴厚重,布局严整,艺术感极强。
金文体划多异,诸体合称“大篆”,异国不同文,形态殊奇异,在以鸟为图腾之东夷族国,且出现兼具宗教涵义既具象(若鸟纹),而又兼具审美涵义之鸟虫篆体(所谓蝌蚪文)。
二、秦代小篆的通行
秦统一中国后,秦始皇命李斯主持统一全国文字——“书同文”。书同文打破了异国异族间方言的间隔,使得国内各民族各地域具有统一之行政沟通工具。篆书本有古文、奇字、大篆、小篆、缪篆、叠篆等很多种,大致归类为大篆和小篆两种(其中大篆包括甲骨文、金文、籀文等先秦文字)。秦代之新体文字则称为秦篆,又名“小篆”,小篆是李斯的工作班子对先秦列国文字删繁就简,择优而创成。李斯主持编订了小篆之范本。
许慎《说文解字》叙论云:“秦始皇初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同之(文),罢其不与秦文合者。斯作《仓颉篇》,中车府令赵高作《爰历篇》,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学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所谓小篆者也。”“秦书有八体,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虫书,五曰摹印,六曰署书,七曰书,八曰隶书。”(许慎:《说文解字》,北京,中华书局,1963年,《叙论》。)
秦代政治大一统,为统一广地域的行政,必然要求车同轨,书同文。或者说,书同文必以车同轨为条件。交通的便利,带来文化交流的便利。而文化交流的便利,最主要的是书写、认读的统一。
小(秦)篆之书体章法行列整齐,规矩和谐;结体匀称,上紧下松、亭亭玉立,线条则圆润中不失劲健,被评为“画如铁石,千钧强弩”。因小篆笔画线条直匀圆润,故又有“玉箸书”之称。
今传世秦篆有《绎山刻石》、《泰山刻石》、《琅琊刻石》、《会稽刻石》、《石门刻石》,皆传为丞相李斯作书。相传李斯作字,笔画刚韧如铁石,体势则曲折若飞动,为一代书家之宗法。秦体篆裁整齐,形体增长,成为正体。而《琅琊刻石》茂密苍深,书史引为极则。而秦权、秦量、秦诏版即变方匾,刀刻痕迹灿然。汉人篆体承之秦篆笔意而加少变,体势已在篆隶之间。
青川木牍
秦代墨迹之真体,今可见者并有青川木牍、侯马盟书、云梦睡虎地秦简等。
秦之小篆体文字高度抽象,其文字结体亦追求结构平正之形式美。但小篆篆法苛刻,字形复杂,结体曲折,书写不便,于是适合俗用之隶书出现了。
三、汉代隶书及草书的发展
“隶书,篆之捷也”。隶书者,起源于皂隶“急就”之书——其创生就是为了书写方便。(隶书的产生,有传说为秦吏程邈所创。程邈是秦朝的一个徒隶,因罪下狱,在狱中创出一种新书体。秦始皇看后很欣赏,赦免其罪,任为御史。这种新书体起初专供隶役使用,而程邈又是徒隶,所以被称之为隶书,或谓佐书、佐隶。)隶书的产生缘于政治、经济、文化生活的第一需要。
近年来秦汉简帛书出土蔚为奇观,因此而成就一门考古学、艺术史新学科——“简帛学”,然而作为书法史的研究对象还没有引起书法界的足够重视。
出土资料显示,战国至秦代的简牍墨迹,简化的和草化的篆书已多,笔画减少,字形有长圆变为扁方,很多字的收笔开始出现捺脚波磔,接近隶体,故被称为“秦隶”(以“秦隶”之名,区别于耒之汉隶,汉隶又有所谓“古隶”及“八分”等称谓)。
若以经学流布考之,“古文尚书”,当是隶书杂以籀书写之,其体势由长而短圆,转折处用笔使转,尚无方折笔。而“今文尚书”是用今体隶书写定。汉初之写本马王堆帛书如《老子甲本》和《老子乙本》当即古文隶书,字体应属“秦隶”一系。
云梦睡虎地秦简比银雀山竹简、汉初帛书保留了更多的篆意,是由篆转隶的书迹,而居延汉简圆笔几乎脱略殆尽,与汉碑的方笔如出一辙,仔细玩味秦汉时期的简帛书,更可以了解中国书法由篆书向隶书的清晰的演变轨迹。
说者或云,隶书者,吏书也。秦末、西汉初篆书因实用之需要而向隶书蜕变,隶书是书吏“草率”地书写而形成的,结体由纵势变成横势,字型方正,法度谨严,波磔分明。隶书的出现,结束了以前古文字的具象特征,促进汉文字作为表意表言书写符号化之抽象化。
隶书之用笔,突破了篆书单一的中锋运笔的束缚,点划分明,方圆相济,轻重有致,代表性的主笔捺脚成“蚕头燕尾”,一波三折。即后世所谓“隶书八法”。
“隶字卽今眞书八法者,点为侧平,横为勒直,为努钩,为趯仰,横为策长,撇为掠短,撇为啄捺、为磔也。以永字八画而备八势,故用为式。”(清包世臣《艺舟双楫》,中国书店版,1985,第42页。)
古体演为今体,婉转变为直接,隶书是汉字书写的一大革命,不但使汉字趋于方正,也为以后各种书体流变奠定了基础。
隶体书法至东汉也完全成熟。东汉之桓帝(147—167年)、灵帝(168-189年)间,时期,乃社会大动乱之前夜,但于书法史上,则为隶书之全盛时期。
汉隶中最具代表性的,则为传世之汉碑体。“后汉以来,碑碣云起”。汉代是中国书法史上一大辉煌时期。汉碑之名品传世有《石门颂》、《史晨》、《孔宙》、《乙瑛》、《张迁》、《礼器》、《衡方》、《封龙山》、《曹全》、《熹平石经》诸碑,多为桓灵时代之作品。
东汉后期在隶书基础上又发展出草书,称“草隶”。
史游《急就章》
草隶由隶书快笔连体写成,“凡草书分波磔者,名曰章草。”(关于章草的名称由来,有诸种说法,各有其根据和道理,兹列之:一,史游作草书《急就章》(本名《急就篇》),后来省略“急就”二字,但呼作“章”;二,因汉章帝喜好这种书体,并命杜度等奏事用之,故得名,唐韦续云“章草书,汉齐相杜伯度援藁所作,因章帝所好,名焉”;三,此种书体,专用以上事章奏,因以得名;四,取“章程书”词意,指此书体草法规范化、法则化、程序化。唐张怀瓘《书断》:“王愔云:‘汉元帝时史游作《急就章》,解散隶体粗书之,汉俗简惰,渐以行之是也。此乃存字之梗概,损隶之规矩,纵任奔逸,赴速急就,因草创之意,谓之草书’”。)草书者,“草捷之书”也。草书之最初形态即是“章草”。章草字间独立,接近于楷体之行草,为了书写简便,难写之字常有连笔之简化。
传世之章草代表作有史游《急就章》和张芝《八月帖》、《秋凉平善帖》等。
汉末政治动乱,书家却辈出,成为中国书法史上的黄金时代之一,一时蔚为大观。其时不仅有章草之发明,而且后世的所有书体,如今草、楷书、行书等,亦全部孕育于这一时期。揆诸世界上诉多民族,其文化繁荣昌盛有时未必发生在经济全盛时代,而是在忧患频仍的时期,这是个值得深入思考的问题。
四、南北书法的分化
东晋以后,南北分裂,书法亦分化为南北两流,形成近世所谓“北碑南帖”之异体。所谓“南北”在地理上,大体以淮河为分界限。书法风格之不同,反映了南北文化形态之迥异。
北派书体,以真楷正书为主,但仍存汉隶的遗范,笔法古拙劲正,而风格质朴方严,长于榜书,多用于刻碑,这就是后世所说的“魏碑体”。魏碑体是汉隶以后出现的又一重大书体,其笔意凝聚在隶、楷二体之间,具有独特方正严谨之美。
魏碑兴起于北魏。直至清季之末,于书法界影响不衰。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原动乱,南北分裂,战乱频仍,生民涂炭。但北方之经学仍于汉族贵族旧家所世传。其书法艺术,亦恪守古法师从汉碑笔意,而更求方正,形成独特的碑体书风。
隶书较之魏碑还是繁缛的,横划的一波三折,转折处要提笔然后用笔使转,撇划的收起,捺划的使顿,都限制了运笔的速度,快了就不会达到隶书的书写效果。因章草的出现,隶书书写的快速,使隶书的间架结构、用笔的方法都发生了变化,圆笔变成方笔,转折处再不用提笔,直接顿笔侧锋转折,都提高了书写速度。汉末之碑体,已由“蚕头燕尾”的圆润隶书,变成了刀砍斧削见棱见角的楷体正字。隶书楷体化,此实为书学的一大革命。
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书法碑帖《敦煌莫高窟藏经洞出土唐人手抄本?庄子天运、知北游篇》全两卷原大复制
秦汉之际佛法东渐,佛学与中土儒学、道学交相融汇,佛教艺术渐入中土,书法亦受到影响。
南朝广营佛寺,相传有四百八十寺,实际还要多,佛教文化昌隆鼎盛。北朝亦广开石窟群,如敦煌莫高窟、洛阳龙门石窟、大同云冈石窟等等。就书法绘画而言,佛教东传带来了西域之异域风格。佛寺兴建造就了壁画与壁画大师,如南朝的顾恺之、陆探微、张僧繇,北朝之曹仲达都是壁画大师。而石窟的开凿,促进了刻石艺术,包括刻石造像与碑版书法。
自东汉以降世家豪族,达官贵人,门生故吏皆重讽议,极为看重一个人的声望名誉,贵族以阀阅标榜,自然也就特别看重死后的名声。树碑立传遂成风气,而碑体书法乃得大兴。
康有为指出,“北碑莫盛于魏,莫备于魏。盖乘晋、宋之末运,兼齐、梁之流风,享国既永,艺业自兴。孝文黼黻,笃好文术,润色鸿业,故太和之后,碑版尤盛,佳书妙制,率在其时。延昌正光,染被斯畅。考其体裁俊伟,笔气深厚,恢恢乎有太平之象。晋、宋禁碑,周、齐短祚,故言碑者,必称魏也。”“凡魏碑,随取一家,皆足成体,尽合诸家,则为具美。虽南碑之绵丽,齐碑之逋峭,隋碑之洞达,皆涵盖渟蓄,蕴于其中。故言魏碑,虽无南碑及齐、周、隋碑,亦无不可。”
魏碑代表了一代书风,魏碑是北碑的精华。魏碑著名者不可胜数。孝文帝以前,碑版不著。太和之后,诸家鹊起,名品有百余通,其中以《石门铭》《郑文公碑》《司马元兴墓志》《张猛龙》《杨大眼》《始平公》皆著名,
而《龙门二十品》最足称道。统观诸碑,“凡后世所有之体格无不备,凡后世所有之意态亦无不备矣。”
楷书在江南,受章草影响,形成行书一体。代表人物为后世称之为书圣的“二王”父子(王羲之、王献之)。于是仿者代出,帖学大盛,云蒸霞蔚,灿烂辉煌。
南朝也有碑碣传世,最负盛名的是《爨宝子碑》、《爨龙颜碑》奇崛朴茂,《瘗鹤铭》疏朗潇洒,反映了南朝“碑”体不同之书风。
南派帖派书法,流畅疏放,自然随意,多用于文人尺牍,是为“帖体”。北碑雄刚,南帖润厚;北碑硬健,南帖蕴藉,各臻其妙,体现了不同美学追求。
东晋“二王”父子(王羲之、王献之)以行书名世,书体妍润疏妙,成为百代宗师。行楷书法到了王羲之真正成为了艺术,其子王献之又创“破体”与“一笔书”。
王氏父子之代表作《伯远帖》、《快雪时晴帖》、《中秋帖》清帝乾隆命名为所谓“三希宝帖”。其最有创新意义和存在价值的,是其流美飘逸的行书和行草书,如王羲之的《初月帖》、《丧乱帖》、《二谢帖》、《快雪时晴帖》、《游目帖》以及《兰亭序帖》(今存唐人模本)等,而王献之则有《鸭头丸帖》、《中秋帖》等。王羲之被后世尊为“书圣”。
王羲之的行书代表作《兰亭序》思逸神超,被历代誉为“天下第一行书”。其书真迹虽失踪。但唐宋仿者甚多,仍可略见其规模。
后世论者称王体笔势“飘若浮云,矫若惊龙。”据说唐太宗生前酷爱《兰亭序》,依为生命,以至于死后随葬昭陵。我们期望原本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现在传世最好的摹本是唐代冯承素的双钩摹本(神龙本,藏故宫博物院)。
五、楷书的出现与发展
楷书正字又名正书、真书,创之于汉代。宋《宣和书谱》记:“汉初有王次仲者,始以隶字作楷书”。(宋轶名:《宣和书谱》,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84年,第19页。)但其大行,则在魏晋。
实际上,楷书来源于章草。章草破坏了隶书平整的结构和模式定势(所谓“蚕头燕尾”)。楷书并非直接从隶书演生,而是通过章草文字的单体化和规整化而演变出的。
三国·钟繇《宣示表》
初期“楷书”(魏晋时期),仍残留隶书笔意,结体略宽,横画长而直画短,在传世的魏晋帖中,如锺繇的《宣示表》、《荐季直表》、王羲之的《乐毅论》《黄庭经》等代表作。观其特点,如翁方纲所说:“变隶书之波画,加以点啄挑,仍存古隶之横直”。
楷书之连笔速写则演变成“今草”,今草又称“行草”或“行书”。张怀瓘《书断》云:“行书者,乃后汉颍川刘德升所造,即正书之变体,务从简易,相间流行,故称之‘行书’。”为行文迅速,往往上下字连写,末笔与起笔相呼应,每个字都有简化的规律。
楷体草书,即今草(小草),是楷书与章草之合变。《书断》言:“草书者,后汉张伯英所创。学崔(瑗)、杜(度)之法,变成今草。字之体势,一笔而成,偶有不连,而血脉不断,及其连者,气通其隔行……故行首之字,往往继前行之末。世称‘一笔书’者,起自张伯英,即此也。”“章草之书,字字区别。张芝变为今草,如流水速,拔茅连茹,上下牵连”,“章草即隶书之捷,草亦章草之捷也。”
章草文字较为独立,长于横向行间的呼应。今草则文字间扭曲连环,篇章中上下一气。今草狂放一笔串连即成所谓“狂草”。草书于文字之驰走间负载着作书人之感情情绪,因此成为一种高度自由抒发情感,表现书法家个性的艺术。
东汉崔瑗著有《草书势》,使字之连笔草写在结体及走势上有了程序化的标准。东汉草书名家辈出,草书名家有杜度、崔瑗、张芝等,张芝被后世尊为“草圣”。(北朝碑刻书法,以北魏、东魏最精,风格亦多姿多彩,魏碑体之代表作有《张猛龙碑》《敬使君碑》。碑帖之代表作有《真草千字文》。南北书法风格,北碑融汇隶楷正体,南方通脱,流行介乎草楷之间的行书体。北雄南秀。南北两派之代表作,见于南梁《痤鹤铭》与北魏《郑文公碑》。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创书画同源论云:“陆探微亦作一笔画,连绵不断,故知书画用笔同法。陆探微精利润媚,新奇妙绝,名高宋代,时无等伦。”“张僧繇点曳斫拂,依卫夫人《笔阵图》,一点一画,别是一巧,钩戟利剑森森然,又知书画用笔同矣。”“吴道玄(子)古今独步,前不见顾、陆,后无来者,受笔法于张旭,此又知书画用笔同矣。”)
张旭草书《步虚词》
隋文帝结束南北朝的混乱局面,统一中国,出现一个短暂然而繁盛安定的时期。南帖北碑至隋代相融合,形成隋代真书体。书法史把隋书纳入魏碑体系,与唐代楷书还有距离。
六、唐代书法之兴盛
唐代文化博大精深,书道亦臻全面成熟,今日之中国文字,唐字也。“书至初唐而极盛。”
唐书之正楷体现了南方文化之行楷与北方之碑楷的交融兼汇。唐书结构严谨,法度森严。故后代论文字有“唐书尚法”之说。
唐代书法,对前代完成了一个大的综合。楷书、行书、草书都跨入了新境界,对后代的影响远远超过了以前任何一个时代。在楷书方面,初唐“三家”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继“二王”之后影响最为深远,号称“翰墨之冠”。
欧阳询字信本,潭州临湘人,南朝陈太建元年(557年)生于衡州(今衡阳),幼年时其父欧阳纥“以谋反诛”,询因幼而获免,之后,其父旧友陈尚书令江总将其收养,并教以书计。
史称欧阳询“虽貌甚寝陋,而聪悟绝伦,读书即数行俱下,博览经史、尤精三史。”(《旧唐书》列传一三九《儒林传上》。)隋统一后,欧阳询仕隋为太常博士,官从七品。隋炀帝大业元年,欧阳询奉敕佐越王杨素修撰《魏书》。唐高祖武德二年(619年),窦建德授欧阳询为太常卿。(《资治通鉴·唐纪三》。)武德四年,秦王李世民破窦建德军之后,欧阳询归唐,累迁给事中,官正五品上阶。武德七年,修《陈史》,奉敕编《艺文类聚》一百卷。贞观初,欧阳询官至太子率更令,弘文馆学士,封渤海县男,卒于贞观十五年(641年),亨年85岁。
欧阳询初学王羲之书法,后镕取魏碑笔意,渐变其体,笔力险劲,为一时之绝。(关于欧阳询书法的渊源问题,《旧唐书》欧阳询本传中说:“询初学王羲之书,后更渐变其体。”《新唐书·本传》一仍旧说:“询初效王羲之书,后险劲过之,因自名其体,尺牍所传,人以为法。”均认为欧阳询书法早期来源于王羲之。 而张怀瓘《书断》则认为欧法来源于王献之:“真行之书,虽于大令亦别成一体。”唐人窦臮《述书赋》认为欧阳询书法出自北齐三公郎中刘珉(字仲宝):“若乃出自三公,一家面首,欧阳在焉。”)后人得其尺牍文字,咸以为楷范焉。虞世南称其“不择纸笔,皆能如意”。
张怀瓘《书断》论其书云“八体尽能,笔力劲险。篆体尤精,飞白冠绝,峻于古人。扰龙蛇战斗之象,云雾轻笼之势,几旋雷激,操举若神。”欧阳询之书骨气劲峭,结构独异,于平正中见险绝,于规矩中见飘逸,诸体兼善,而以楷书为最,后人称之为“欧体”。其书法代表作有《化度寺碑》、《九成宫醴泉铭》等。
欧楷是魏晋六朝北碑南帖在唐时法度融合的结晶,对南帖的继承即为对二王书体的发扬;在北碑的继承方面,欧楷书写形态、笔意与魏碑常见的书体常常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无论从体势或是行气乃至用笔,都带有不同程度的魏碑余风从《张黑女墓志》、《张猛龙碑》、《始平公造像》中,我们可以明显看出。
欧体字在用笔上一脉相承的地方。这些碑刻在笔画上皆以方折笔法完成,其基本运笔线路最突出的特点是骨力峻拔,有如截铁。欧阳询看中其骨力特点,变方折为略含柔和的三角折,一方面确保了“骨力”不失,一方面又增加了“神气冲和为妙”的轻灵意韵。
欧阳询在隋代就颇有书名,入唐后书艺日渐精湛,声誉远播海内外。高丽国王深爱其书法,曾专遣使者来唐求之。唐高祖叹道:“不意询之书名,远播夷狄”。《旧唐书》云其书法“笔力劲险,为一时之绝。”后人说欧体书“若草里惊蛇,云间电发。又如金刚瞋目,大士挥拳。”欧书“劲险刻厉”,个性独特而成为初唐杰出的代表。
七、虞世南与颜真卿之书法
欧体书法,最重要的传承者是褚遂良。观褚遂良早年书法,颇多隶意,与欧阳询多相似之处。在与欧阳询同时代的书家中,虞世南与之为比肩伯仲。初唐时期,欧阳询与虞世南曾经同为弘文馆学士,教习书法,二人都深得唐太宗的赏识与器重。时人多将欧虞并称。
虞世南(558—638年),字伯施,浙江余姚人。历陈、隋和初唐三个时代。陈文帝知世南博学,召为法曹参军。入隋后为秘书郎,后迁起居舍人。归唐后引为秦府参军,又授弘文馆学士,与房玄龄同掌文翰。
贞观七年(633年)转秘书监,赐爵永兴县子,授银青光禄大夫,因称虞秘监或虞永兴,唐太宗称其德行、忠直、博学、文词、书翰五绝。
其书法师法智永,取法二王,外柔内刚,圆融冲和,遒丽蕴藉。虞氏与欧阳询等同列为初唐四杰,代表作品有《孔子庙堂碑》等。
在唐人书论中,欧、虞书法可以说是平分秋色的。唐太宗对虞世南评价极高,乃至认为在虞之后,竟“无人可以论书。”
张彦远《法书要录》卷一《传授笔法人名》概述唐人书法流变曰:“智永传之虞世南,世南传之欧阳询,询传之陆柬之,柬之传之侄彦远,彦远传之张旭,旭传之李阳冰,阳冰传之徐浩、颜真卿、邬彤、韦玩、崔邈,凡二十有三人。”初唐欧、虞齐名。所谓虞法传之欧法之说欠妥。实际上,欧阳询与虞世南年岁相仿,但欧书成名更早。
颜真卿《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云其书法受之褚氏:
“予(自张旭)传授笔法,得之于老舅彦远曰:吾昔日学书,虽功深,奈何迹不至殊妙。后问于褚河南,曰:‘用笔当须如印印泥。’思而不悟,后于江岛,遇见沙平地静,令人意悦欲书。乃偶以利锋画而书之,其劲险之状,明利媚好。自兹乃悟用笔如锥画沙,使其藏锋,画乃沉着。”
盛唐以后,楷书诸体成熟完备。颜真卿楷体“纳古法于新意之中,生新法又于古意之外。”故董其昌谓唐人书法至颜鲁公乃大备。
颜真卿为楷书奠定了标准,成为后世习字的楷模。晚唐之柳公权承习颜法。正楷以“颜柳体”为标志程式化,总结出“米字形”造型法。(“米字形(八个角都是45度)不同于所有的格、圈、形、线、点的是——它能够协调地处理聚散、正斜、方圆、宽窄、疏密、大小、自由与规范等的辩证统一。”)至此中国楷书字体得到了标准化的范型。
颜真卿亦擅行草。颜真卿所书《祭侄稿》亦被誉为天下名法帖。宋人译之云:“纵笔浩放,一泻千里,时出遒劲,杂以流丽。或若篆籀,或若镌刻,其妙解处,殆出天造”,“书法至此极矣。”
颜真卿的侄子颜季明在抵御安史之乱的乱兵中,城陷壮烈牺牲,对侄子深切悼念而作书。将其悲愤怀念之情,表现在书法作品中,其笔速忽急忽缓,忽放忽收;笔姿忽抑扬,忽顿挫;或放笔为草书,忽凝练作端楷,内容与书写情绪高度交融,达于大化之境。(《祭位稿》作品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曾经宋宣和内府、元张晏、鲜于枢、明吴廷、清代大学者徐乾学、王鸿绪、清内府等收藏。)
唐代善行书者,李邕变右军(王羲之)古法,独树一帜。草书方面则诞生二圣即张旭,怀素。二者皆以颠狂醉态将草书表现形式推向极致境界。所谓“颠张醉素”。唐之书体,一极是规范化之楷体“真书”,一极是不拘形迹之放浪狂草。当时的社会文化崇尚奔放浪漫的生活方式,盛唐二圣(张旭、怀素)之狂草,体现了这种追求个性解放的自由精神。
孙过庭《书谱卷》,纸本,纵26.5 公分,横900.8
公分,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孙过庭对书法艺术作了总结,传世有其名作《书谱》。《书谱》不仅是草书之范本,亦是一篇书法艺术的理论经典。其书论之成熟,理解之深邃,思考之缜密,比喻之精当,构思之奇诡,联想之丰富,一千三百多年来,无人能超越之。
唐代书法为后人立下了许多成功的规范与法度,至今仍奉为圭臬。但是,规范往往会变成束缚书法家创作激情、抒发个人灵性的枷锁,缺少了个性的张扬,也就失去了艺术的追求,特别像书法这种极为抽象的艺术,点画之间寄托着书家的性情,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诸多奥妙,正缘于此,清末康有为提出了“卑唐”之论:
“书有南、北朝,隶、楷、行、草,体变各极,奇伟婉丽,意态斯备,至矣,观斯止矣。至于有唐,虽设书学,士大夫讲之尤甚,然缵承陈、隋之余,缀其遗绪之一二,不复能变,专讲结构,几若算子。截鹤续凫,整齐过甚。欧、虞、褚、薛,笔法虽未尽亡,然浇淳散朴,古意已漓,而颜、柳迭奏,澌灭尽矣……唐人解讲结构,自贤于宋、明,然以古为师,以魏、晋绳之,则卑薄已甚。若从唐人入手,则终身浅薄,无复有窥见古人之日。”(康有为《广艺舟双楫》,北京,中国书店1985年影印本,卷四。)
八、宋元之禅意的书法
五代之际,狂禅之风大炽,此亦影响到书坛。唐代僧人怀素以狂草名世,狂禅书法虽未在五代一显规模,然对宋代书法影响不小。
狂草中,有“词联”符号,就是把两个字(常见词组)写成一个符号。由于当时书写多是从上到下地竖行书写,词联符号的设计也类似。“顿首”“涅槃”等都有草书词联符号,狂草已成为一种抽象线墨艺术,是否让人认清写的什么已不重要了。
日语中的平假名是以汉字的草书笔划创作的。今草简化的基本方法是对楷书的部首采用简单的草书符号代用,代入繁体楷书中(尽管草书出现得不比楷书晚),往往许多楷书部首可以用一个草书符号代用,为了方便,字的结构也有所变化。
宋代文化是中国中古文化历史的一个大交融时代。书画艺术俱臻盛境。宋书尚意,真正达到了抽象、意象境界。自由挥洒,如入无人之境。
孙过庭《书谱》描绘的创作意境在宋四家中真正地实现了:“观夫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资,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据槁之形;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信可谓智巧兼优,心手双畅,翰不虚动,下必有由。一画之间,变起伏于锋杪;一点之内,殊衄挫于毫芒。”
宋代书法,传世最著名者有所谓“宋四家”即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其实宋代文人皆善书,从流传于世的范仲淹、富弼、欧阳修、陆游、朱熹等名人的尺牍来看,皆是杰出的书法家。
蔡襄(1012-1067),天圣八年(1030)进士。蔡襄的书法,结体瘦硬,誉之者称其书法“淳淡婉美”是四家中的平庸者。但苏东坡对其评价则甚高:“独蔡君谟天资既高,积学深至,心手相应,变态无穷,遂为本朝第一。然行书最胜,小楷次之,草书又次之……又尝出意作飞白,自言有翔龙舞凤之势,识者不以为过。”
苏轼善书。而对蔡氏书法有如此高的评价,推想其原因有二:一是因为蔡比苏年长,其辈分比较高,苏有序齿之意,且蔡一直做朝官,他的口碑很重要,苏轼也不能免俗。二是蔡襄擅楷书,这一手,为苏、黄、米所不及。
苏轼与黄庭坚讨论书艺,苏说黄氏字是枯藤挂蛇,干枯瘦硬。黄回应他,你的字像蛤蟆伏地,肥厚臃肿。两人对话虽出自玩笑戏谑,但也颇中肯棨。黄长枪大戟,失之锋芒毕露,有骨无肉;苏丰硕敦厚,失之骨骼脱尽,有肉少骨。
但传世苏体则《寒食帖》为苏的代表杰作。黄庭坚这一次没有再开玩笑,留下这样一条名传千古的题跋:“东坡此诗似李太白,犹恐太白有未到处。此书兼颜鲁公、杨少师、李西台笔意。试使东坡复为之,未必及此。它日东坡或见此书,应笑我于无佛处称尊也。”
苏东坡与高视古人的黄庭坚、追求变奇的米芾,都试图凸现一种标新立异的姿态,使学问之气郁发于笔墨之间。开文人书、文人画艺术新范式。苏轼自称“我书意造本无法”,其实苏体自兰亭王体揣摩而来其流变之迹明显。
宋四家以米芾的成就为最高,米字潇洒飘逸,若有神助。
米芾法于二王,认为东晋二王以下皆是恶札下品,不足为训。米芾在徽宗时期任书画院专职待诏,得以亲见大量内府秘藏,造假乱真。他发明米点山水,极尽烟雨氤氲之态,对山水画有重大创新。其子米元晖,工书善画,师法其父。二米父子与二王父子的子承父业,同样传为千古美谈。
宋四家皆源自晋代二王传统也,故面貌相近。帖学至宋高度成熟,登峰造极,后人再难有所创新与超越。
四家以外,宋徽宗赵佶所创之“瘦金体”瘦骨棱峻,别出一格。(宋徽宗赵佶楷书初学唐人薛稷,后兼学欧阳询,杂以篆意,笔画瘦硬,世称“瘦金书”。此书体以形象论,本应为“瘦筋体”,以“金”易“筋”,是对御书的尊重。
南宋周密《癸辛杂识别集·汴梁杂事》:“徽宗书定鼎碑,瘦金书。旧皇城内民家,因筑墙掘地取土,忽见碑石穹基,其上双龙,龟趺昂首,甚精工,即瘦金碑也。”元人柳贯《题宋徽宗扇面诗》:“扇影已随鸾影去,轻纨留得瘦金书。”清梁章鉅《归田琐记·小李将军画卷》:“浦城人周仪轩字运同,家藏旧画,卷首有宣和书瘦金书‘唐李昭道海天旭日图’九字一条,下有御押。”瘦金书的运笔飘忽快捷,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转折处可明显见到藏锋,露锋等运转提顿的痕迹,是一种风格相当独特的字体。)
宋徽宗流传下来的瘦金体作品很多,比较有名的有《楷书千字文》,《秾芳诗》等,《楷书千字文》是赵佶二十三岁写给大奸臣童贯的,此时的瘦金书体已初具规模。宋徽宗的瘦金书多为寸方小字,而《秾芳诗》为大字,用笔畅快淋漓,锋芒毕露,别有一种韵味。
瘦金体是宋徽宗(赵佶,1082~1135年)创造的书法字体,亦称“瘦金书”或“瘦筋体”,也有“鹤体”的雅称。
赵佶早年学薛稷,黄庭坚,参以褚遂良诸家,出以挺瘦秀润,融会贯通,变化二薛(薛稷,薛曜),形成自己的风格,号“瘦金体”。其特点是瘦直挺拔,横画收笔带钩,竖划收笔带点,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竖钩细长;有些联笔字像游丝行空,已近行书。其用笔源于褚、薛,写得更瘦劲;结体笔势取黄庭坚大字楷书,舒展劲挺。
宋季北方之辽金元三世,惟以元人赵孟頫(子昂)为名家。
赵氏乃元季书坛与画坛之巅峰代表人物。赵氏原为赵宋皇族后裔,有世家风范,精于绘画、书法。《元史》记:“孟頫篆、籀、分、隶、真、行、草无不冠绝古今,遂以书(法)名天下。(宋濂:《元史》,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卷172,第4018页。)他创立的楷书“赵体”与唐楷之欧体、颜体、柳体合称中国楷书之“四维”。行书则被誉为王羲之身后第二,但颇受后人讥讽。
元代书风,盛于帖学,师唐宗晋,虽尚得其妙,但缺乏创新。赵孟頫称书画“贵有古意”。“用笔千古不易。”实际是一位追求古典美的复古主义者。故明人董其昌论赵体书云“因熟而俗。”而康有为则曾说“勿学赵董流靡”之风。赵孟頫晚年自述诗有云:“齿豁童头六十三,一生行事总堪惭。唯余笔砚情犹在,留与人间作笑谈。”(《赵孟頫集》,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年,卷5,第118页。)
九、明代之官学书法:台(馆)阁体
明代到清代书家恪守着帖学正统的观念。
明代内阁官僚主义成型,科举以八股程制取士,千篇一律,面貌单一而体势工整的官体——台阁体正楷书法于时盛行。
明代正统主流书法是台阁体。台阁体书法,洪武年间初创,是应制应试的宫廷书法,以明成祖时“二沈”兄弟最为代表。沈度(1357-1434)是明初最有代表性的台阁书家。明成祖对沈度书法非常赏识,称之为“我朝王羲之”,并拔擢为翰林典史、直讲学士。“太宗(成祖)征善书者试而官之,最喜云间二沈学士,尤重度书。二沈书法在明代受到广泛推重,正与皇帝推波助澜密切相关。”沈度弟沈粲入宫后,自翰林待诏迁中书舍人,又擢为侍读,官至大理寺少卿,书法与兄沈度齐名。沈度以楷书名世,而沈粲则在草书上发展。虽同为中书舍人,同为台阁书风,但书体却一正一草,相得益彰。
沈度的书法,杨士奇曾用“雍容矩度”来形容,看他的书法作品确实如此,行笔稳健熟练,点画流畅谨严,特别是小楷作品更是如此。书法四平八稳取悦于皇家口味。
沈氏兄弟将工稳的小楷推向极致。“凡金版玉册,用之朝廷,藏秘府,颁属国,必命之书”,二沈书法被推举为科举楷则。后来人们把二沈书法视为明代台阁体的代表。
二沈书法因多用于书皇家制诰,在翰林院中供职者以及内阁官僚、科举文人争相效仿。
明代中期书坛吴门派书画崛起,沈周、文征明、唐寅、仇英等四家名重当时。书界则有祝允明(枝山)、文征明、唐寅、王宠四子,其法书虽依傍赵孟頫,但开始求其异变,步入倡导个性化的新境域。
十、晚明书坛之狂放风
晚明书坛兴起一股批判思潮,文人寻求个性解放,兴起崇尚自由表现之理念。画坛书坛出现“野逸”一派。书坛异军突起出现三位“山人”——白阳山人、天池山人、八大山人。
陈道复(公元1483-1544),名淳,字道复,号白阳山人。早年师从文征明。得元季倪云林及吴门写意法,擅画花卉,笔致放逸,自成面目。后世以其与徐渭并称为“青藤、白阳”。
陈道复用笔谨严,点划凝厉,萧散闲逸;而徐渭则笔意狂放,墨迹淋漓,点划飞动,有癫狂之态。
徐渭是一代书画狂才。他的草书发泄了愤世疾俗之气,后世或论曰:“明之草书,以天池生为始。”徐渭《赵文敏墨迹洛神赋》论书法曰:
“古人论真、行与篆、隶,辨圆、方者,微有不同。真、行始于动,中以静,终以‘媚’。”
所谓“盖锋稍溢出,其名曰‘姿态’。锋太藏则‘媚’隐,太正则‘媚’藏而不悦,故大苏宽之以侧笔取妍之说。赵文敏师李北海,净匀也,‘媚’则赵胜李,‘动’则李胜赵。夫子建见甄氏而深悦之,媚胜也。后人未见甄氏,读子建赋无不深悦之者,赋之媚亦胜也。”(《徐谓集》,清光绪刻版,卷二十四,《赵文敏墨迹洛神赋》。)
后世有书家论徐渭之书法谓:
“明代中晚期书法一大变,针对晋唐传统而言,徐渭破坏了笔法,董其昌破坏了墨法,王铎破坏了章法。这里所讲的徐渭对笔法的“破坏”,实际是一种对固有笔法模式的开拓与创变。”
徐渭论笔法,曰:
“余玩古人书旨,云有自蛇斗,若舞剑器,若担夫争道而得者,初不甚解,及观雷大简云,听江声而笔法进,然后知向所云蛇斗等,非点画字形,乃是运笔。知此,则孤篷自振,惊沙坐飞,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可一以贯之而无疑矣!”(《徐渭集》,清光绪刻版,卷十三。)
以章法论,徐渭以骨力的劲韧姿态的狂野而“独高于人”,为前此书家所未有。徐渭在《书李北海帖》中借李邕自喻道:
“李北海此帖,遇难布处,字字侵让,互用位置之法,独高于人。世谓集贤师之,亦得其皮耳。盖详于肉而略于骨,辟如折枝海棠,不连铁干,添妆则可,生意却亏。”(《徐渭集》,清光绪刻版,卷十三。)
徐渭批判宋元以来主流书学之领军人物赵子昂未得古法,“详于肉而略于骨”,如“折枝海棠,不连铁干”所谓“生意却亏”。而“侵让”和“互用位置”的平面空间处理之法,实来源于绘画观念。
论者曰:“徐渭书法以‘侵’逼‘让’,而以‘实’生‘虚’。他字以骨力相颉颃,相互角力,相互‘侵让’,字与字皆连成一片,如铁干上的海棠,骨肉嶙峋而生机勃勃。文征明有高头大轴不留字行空隙法作行楷,字与字虽相靠相连而神气停匀,却不像徐渭的狂草如此相‘侵’相‘让’,制造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紧张感和刺激性,让观赏者强烈地感受到他的情感张力及其去肉取骨的‘生意’。”(刘正成《晚明书家徐渭》。)
徐渭的书法彻底反叛明代书坛沉闷的馆阁八股风气,他最擅长气势磅礴的狂草,追求大尺幅,震荡的视觉效果,侧锋取势,横涂竖抹,满纸烟云,使书法传统的笔法秩序被瓦解。但一般人很难看懂,但他对自己的书法极为欣赏,认为自己“书法第一,诗第二,文第三,画第四”。
明末的黄道周、傅山、王铎力矫颓败复古的书风,是继宋四家以后书坛出现的墨林高手。
十一、清代反正统之复古主义
《洛神赋图》乾隆题字
清代,书法主流仍为官僚馆阁体帖学。清代的“馆阁体”与明季台阁体一脉相承,都是宫廷应制书法。但前者仍存些古典书风;而清代的馆阁体更讲究“乌”“光”“亮”“板”,更多僵化的庙堂气息。其最著名代表是题字满天下的乾隆体。帖学陈陈相固的颓势不可避免地形成,于是标榜新复古主义的碑学从文人中生发。
明清易代之际,亡国之痛激励士人一片愤世嫉俗风气。遂有朱耷、石涛、傅山等人的作品,强调表现主观自我而张扬与众不同之个性,表现出对主流文化之疏离与抗争!这一点在“扬州八怪”的身上进一步体现出来。
在书法上,他卑唐宋以下之帖字,标榜”汉学“(朴学,即朴古之学)的新复古主义。影响及于书法,于是兴起通过汉碑秦篆研习古体的风气。
阮元乃复古主义之清代朴学代表人物。
阮元作为清代中期著名学者,“身历乾、嘉文物鼎盛之时,主持风会数十年”,被“海内学者奉为山斗”的权威地位与影响力使他具有导引时代风气的可能,他的《南北书派论》、《北碑南帖论》将汉魏南北朝以来的书法分为南北两派,并认为南派以帖为主,而北派以碑为主,指出唐宋以来书法领域存在着重帖轻碑的弊端,因而力倡北碑,以复兴古法,这对清代书法的发展趋向产生了重大影响。
阮元弟子何绍基继承了阮元的南北书派理论,并从笔法、风格等角度地碑帖之别作了进一步的论述,推波助澜,遂成一时风尚。
阮元书论中对碑帖源流的梳理,开启了清代中晚期碑学复古之风。他指出:
“盖由隶字变为正书、行草,其转移皆在汉末、魏、晋之间;而正书、行草之分为南、北两派者,则东晋、宋、齐、梁、陈为南派,赵、燕、魏、齐、周、隋为北派也。
南派由钟繇、卫瓘及王羲之、献之、僧虔等,以至智永、虞世南;北派由钟繇、卫瓘、索端及崔悦、卢谌、高遵、沈馥、姚文标、赵文深、丁道护等,以至欧阳询、褚遂良。南派不显于隋,至贞观始大显。然欧、褚诸贤,本出北派,洎唐永徽以后,直至开成,碑牍、石经尚沿北派余风焉。
南派乃江左风流,疏放妍妙,长于启牍,减笔至不可识。而篆隶遗法,东晋已多改变,无论宋、齐矣。
北派则是中原古法,拘谨拙陋,长于碑榜。而蔡邕、韦诞、邯郸淳、卫觊、张芝、杜度篆隶、八分、草书遗法,至隋末唐初犹有存者。
两派判若江河,南北世族不相通习。至唐初,太宗独善王羲之书,虞世南最为亲近,始令王氏一家兼掩南北矣。
然此时王派虽显,缣楮无多,世间所习犹为北派。赵宋《阁帖》盛行,不重中原碑版,于是北派愈微矣。”(《阮元集》,清光绪刻本,卷四。)
阮元极力呼吁,“所望颖敏之士,振拨流俗,究心北派,守欧、褚之旧规,寻魏、齐之坠业,庶几汉、魏古法不为俗书所掩,不亦祎哉?”阮元之论是鉴于当时书坛之弊,而对书法史的流派问题的重新梳理,他的论断成为晚清碑学兴起的先声。
阮元对唐人《兰亭》临摹本的题跋中也论及欧、褚源自北派。他的《王右军兰亭诗序帖二跋》云:“世人震于右军之名,囿于《兰亭》之说,而不考其始末,是岂知晋、唐流派乎?《兰亭帖》之所以佳者,欧本则与《化度寺碑》笔法相近,褚本则与褚书《圣教序》笔法相近,皆以大业北法为骨,江左南法为皮,刚柔得宜,健妍合度,故为致佳。若原本全是右军之法,则不知更何景象矣?”
何绍基有诗云:“南北书派各流别,闻之先师阮仪征。小字研墨粗有悟,窃疑师论犹模棱。”何绍基《题周芝台协揆宋拓阁帖后,用去年题坐位帖韵》。见(清)何绍基撰,龙震球、何书置校点《何绍基诗文集》一,岳麓书社2008年11月版、第434页。何绍基早期对欧、虞的认识很可能更多地受到宋元时期的影响,不仅将欧、虞并称,而且把欧、虞都划归为“规矩山阴”之流派,如其《跋麓山寺碑并碑阴旧拓本》云:“北海书发源北朝,复以其干将莫邪之气,决荡而出,与欧、虞规矩山阴者殊派,而奄有徐会稽、张司直之胜。”正是一例。这表明何绍基的碑学理论明显受到乃师阮元的影响。(何绍基《题周芝台协揆宋拓阁帖后,用去年题坐位帖韵》。见(清)何绍基撰,龙震球、何书置校点《何绍基诗文集》一,岳麓书社2008年11月版,第434页。)
阮元、包世臣后有康有为大力张扬,在清后期碑体乃成为书坛的主流。碑学遂成为与帖学相对峙的书法系统。
晚清改革家康有为继阮元之后力倡碑学,反对二王谱系之帖学“今日欲尊帖学,则翻之已坏,不得不尊碑。欲尚唐碑,则磨之已坏,不得不尊南北朝碑。尊之者非以其古也,笔画完好,精神流露,易于临摹,一也;可以考隶楷之变,二也;可以考后世之源流,三也;唐言结构、宋尚意态、六朝碑各体毕备,四也;笔法舒长刻入,雄奇角出,迎接不暇,实为唐宋之所无有,五也。有是五者,不亦宜于尊乎?”
康有为大吼一声,痛斥馆阁体,认为楷书柔媚,主要谬端是效仿赵(孟頫)、董(其昌),而无足观。其说排山倒海,振聋发聩,矫一代之颓靡。
十二、当代书法深陷危机
书法之盛无过晚清民国。民国时代传统书法百花争异,集历代诸家大成之名家蜂起。百年间书法名家辈出,如康有为、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罗振玉、梁启超、徐悲鸿、吴湖帆、于右任、叶恭绰、李叔同、蔡元培、康生、郭沫若、邓散木、沈尹默、潘天寿、马一浮、谢无量、胡小石、毛泽东、林散之、张大千、沙孟海、高二适、江兆申等人,皆各有专擅,自成一体。
但是,近二十年来之当代则是传统书法深陷危机之时代。传统书写工具毛笔在现代社会风光不再。古之墨法亦淹失于便于速用之墨汁。墨汁作书多胶结,沉固,乏无墨趣。而传统楷书已失去群众性,故下功夫习帖及习碑学者,日渐稀少。人事之勿迫,加以电脑打字之流行,导致故硬笔书法亦渐衰落。何况毛笔宣纸之墨书乎?
不明源流,不师古法,遂使书法审美失去标准。故当代无法无天率性肆意之书家空前之多,伪书法空前之滥。滥者,横行无忌也!于是当代书法界呈现空前之悖谬与狂野。
稍有能者,则多为描摹模仿以柔媚为尚之馆阁体盖以启功书法为代表,余称之曰“新馆阁体”。
故当代书坛,柔媚甜俗当道,变古无法,乃为有史以来书风最败坏之时期也!书坛尽伪劣,观之不禁扼腕而叹矣!
①本文原是作者1988年5月为中国文化书院比较文学讲习班大的授课稿。此次辑入进行了增补。
《中庸》所记述的中心是“中庸之道”。然而所谓“中庸”二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则历来失解。传统代表性的解释是朱、程之说。朱熹云:“中者,无过无不及之名也。庸,平常也。”程颐曰:“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
此二说,可谓庸易而糊涂。宋儒经学,一无可观,此为代表之论。因此,有必要重诂而新解之。
[附注:《中庸》原是《小戴礼记》中的一篇,作者为孔子后裔子思,后经秦代学者修改整理。
在先秦儒家五种经典中,没有《中庸》和《孟子》。《孟子》与《中庸》都是被宋儒提到突出地位上来的。宋代探索中庸之道的文章不下百篇,北宋程颢、程颐极力尊崇《中庸》。南宋朱熹又作《中庸章句》,并把《中庸》和《大学》、《论语》、《孟子》并列称为“四书”。但是何谓中庸,却从来没有考证清楚。]
一
孔子曾对曾参说:曾参啊,我的道术可以用一个基本原理来统贯。(“一以贯之”)。曾子说:“是啊!”
曾子的弟子听不明白,问:你们所谈的道是什么?
曾子回答:“夫子之道,归根结底就是两个字‘忠恕’。”
这一段对话很有意思——孔子认为,“忠恕”之道,是君子立身的根本和一贯之道。
[附注:曾参是孔子的弟子,而曾子之下又还有门人,表明儒者之内部组织是存在层级的。孔子弟子有七十贤人,门下弟子三千,则贤人相当于班级之长也。]
而在《论语·雍也》中,孔子又说:“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
孔子还说过:“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何按:久应读为就,即至)矣。”
一曰忠恕,一曰中庸,孔子认为就是君子的根本之道。故我窃以为,忠恕之道其实质就是中庸之道。这一点,古今言儒家及中庸之道者,由于语言训诂的原因,皆未之明。
按:“恕”从“如”得音。“如”者,“容”也,一音之转。庸,古字与容、融通用(黄侃、杨树达均有说)。
[附注:荣者,英也。古语言荣英音通,一如“如”、“庸”。如音通容音,而容音通庸音。例按:《庄子·胠箧》“容成氏”,《通鉴外纪》引《六韬》作“庸成氏”。《荀子·修身》“庸众”,《韩诗外传》引作“容众”。《国语》“祝融”,《路氏》注引《山海经》作“祝容”及“祝庸”。]
故所谓“中庸”,即“中容”(所以先秦火神仲容(祝融)亦写作仲庸)。从语源训诂学看,中庸与“忠恕”字本相通。所以孔子所言的“中庸”之道者,亦即“忠恕”之道也。
二
孔子不止一次谈论“忠恕”之道,他认为是君子立身的根本之道。
例如:《风俗通义》引孔子曰:“君子之道,忠恕而已。”
《论语·里仁》篇:“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卫灵公》篇:“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
“一以贯之”,即今语“一贯。”王弼云:“贯,犹统也。”皇侃说:“道者,孔子之道也。贯,犹统也。譬如以绳穿物,有贯统也。孔子语曾子曰:吾教化之道,唯用一道以贯统天下万理也。”
《东塾读书记》:“宋儒好讲一贯,惟朱子之说平实。《朱子语类》云:‘当譬之:一便如一条索,那贯底物事便如许多散钱。须是积得这许多散钱了,却将那一条索来串行,这便是一贯。’”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在孔子看来,中庸之道是儒者的根本做人之道。
三
从训诂看,“忠”有三解。
一曰中,两极之间曰中。不偏不倚为中,中道也就是正道。持中道,即守乎中道。
《礼记大学》说:“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絜矩之道,就是方方正正之道。
《礼记中庸》引孔子论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从容中道,圣人也。”
还应当看到,“中”对于儒家之所以是重要概念,不仅是取其中正之义,还有含蓄内敛(藏中)以及协调中和之义。
《中庸》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中的第二语义曰致诚。中字从心,即忠。忠者,诚心诚意也。《中庸》说:“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
中的第三语义曰尽情尽力。皇侃《论语疏》引王弼云:“忠者,情之尽也。”
顾炎武《日知录》:“元戴侗作六书故,其训忠曰:‘尽以致至之谓忠。’”
所谓“恕”的语义,即“宽恕”,宽容。
王弼云:“恕者,反情以同物者也。”《六书故》训恕曰:“推己及物之谓恕。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孔子重视“恕”道。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仲孙何忌问于颜子:“一言而有益于仁”,颜子曰:“莫如恕。”
总括上面的讨论:孔子以“智、仁、勇”为君子之三达德,而以中庸、忠恕为立身之大道。
综上论:“中心为忠,如心为恕。”守中曰忠,“以德报怨”而容物,即“恕”也。《中庸》说:“忠恕违(为)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附注:此句历来失解。难点在于“违”字。违者,非违反之义,而当读作“为”。所以违道不远,不是远离道义,而是说忠恕之道离我们不远——只要做到己所不愿,勿施于人。]
儒家修身,主张内心守中持正,做事情尽责,对人宽容,此美德曰“忠恕”,也就是中庸之道。所以孔子说:“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中庸者,守持中道而大度宽容也。
总而言之,中庸之道者,即忠恕之道也。中庸、忠恕,是谓儒者之达德,亦即孔子所主张君子要一以贯之而奉行的立身之道,君子之道。
我于一八九三年生于湖南湘潭县的韶山冲。我的父亲(1)是一个贫农,当他年轻的时候,因负债累累,便去投军,他当了一年多的兵(2)。后来他回到我生长的村上,由于拼命地节省,他靠着做小生意和其他事业赚了一点钱,设法赎回了他的田地。
这时,我家有十五亩田,成为中农了。在这些田中,每年可以收获六十担谷。全家五口每年一共消费三十五担——这就是说,每人约七担——这样,每年可以多余二十五担。靠了这个剩余,父亲积聚了一点资本,不久又买了七亩田,使我家达到“富”农的状态。这时,我们可以每年在田里收获八十四担谷。
当我十岁,我家只有十五亩田的时候,一家五口是:父亲、母亲、祖父、弟弟和我自己。在我们增加了七亩田之后,祖父逝世,但又添了一个小弟弟和两个妹妹。不过我们每年仍有三十五担谷的剩余(3),因此,我家一步步兴旺起来了。
这时,父亲还是一个中农,他开始做贩卖粮食的生意,并赚了一点钱。在他成为“富”农之后,他大部分时间多半花在这个生意上。他雇了一个长工,并把自己的儿子们都放在田里做工。我在六岁时便开始耕种的工作了。父亲的生意并不是开店营业的。他不过把贫农的谷购买过来,运到城市商人那里,以较高的价格出卖。在冬天磨米的时候,他另雇一个短工在家里工作,所以在那时他要养活七口。我家吃得很节省,但总是够饱的。
我七岁起,就在本村一个小学读书,一直到十三岁。每天清早和晚上,我在田里做工。白天就读《四书》。我的塾师管教甚严。他很严厉,时常责打学生。因此,我在十三岁时,便从校中逃出。逃出以后,我不敢回家,恐怕挨打,于是向城上的方向走去,我以为那个城是在某处一个山谷里面的。我飘流了三天之后,家里才找到我。这时我才知道,我的旅行不过绕来绕去地兜圈子而已,一共走的路程不过距家约八里。
但,回家之后,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情形反而好了一点。父亲比较能体谅我了,而塾师也较前来得温和。我这次反抗行为的结果,给我的印象极深。这是我第一次胜利的“罢工[罢课]”(4)。
我刚认识几个字的时候,父亲就开始要我记家账了。他要我学习打算盘,因为父亲一定要我这样做,我开始在晚间计算账目。他是一个很凶的监工。他最恨我懒惰,如果没有账记,他便要我到田间做工,他的脾气很坏,时常责打我和我的弟弟们。他们一个钱不给我们,给我们吃最粗粝的东西。每月初一和十五,他总给雇工是吃鸡蛋和咸鱼片,但很少给过肉。对于我,则既没有蛋也没有肉。
我的母亲是一个慈祥的妇人,慷慨而仁爱,不论什么都肯施舍。她很怜惜穷人,在荒年,她常常施米给那些跑来乞讨的人。不过在父亲面前,她就不能这样做了。他不赞成做好事。家中因了这个问题时常吵闹。
我家有“两个党”。一个是父亲,是“执政党”。“反对党”是我,我的母亲和弟弟所组成的,有时甚至雇工也在内。不过,在反对党的“联合战线”之中,意见并不一致。母亲主张一种间接进攻的政策。她不赞成任何情感作用的显明的表示,和公开反抗“执政党”的企图。她说这样不合乎中国的道理。
但当我十三岁时,我找到了一种有力的理由和我的父亲辩论,我引经据典,站在父亲自己的立场上和他辩论。父亲常(常)喜(欢)责(备)(5)我不孝和懒惰。我则引用经书上的话来和他相对,说为上的应该慈爱。至于说我懒惰,我的辩解是大人应较年轻的人多做工作,而父亲的年纪既然比我大上三倍(6),他应该做更多的工作。并且我说我到了他那样大的时候,我一定比他更出力地工作。
这个老人继续“积聚财物”,在那个小村里可以说是大富了。他自己不再买田,但是他向别人押来很多的田。他的资本增加了两三千元。
我的不满增加起来了。辩证的斗争在我们的家庭中不断地发展着。(在说话的时候毛很幽默地引用这些政治术语,他一面笑一面追述这些事件——史诺(7))有一件事,我特别地记得。当我在十三岁左右时,有一天我的父亲请了许多客人到家中来。在他们的面前,我们两人发生了争执。父亲当众骂我。说我懒惰无用。这使我大发其火。我愤恨他,离开了家。我的母亲在后面追我,想劝我回去。我的父亲也追我,同时骂我,命令我回去。我走到一个池塘的边上,对他威胁,如果他再走近一点,我便跳下去。在这个情形之下,双方互相提出要求,以期停止“内战”。我的父亲一定要我赔不是,并且要磕头赔礼,我同意如果他答应不打我,我可以屈一膝下跪。这样结束了这场“战事”。从这一次事件中,我明白了当我以公开反抗来保卫我的权利时,我的父亲就客气一点;当我怯懦屈服时,他骂打得更厉害。
回想到这一点,我以为我父亲的苛刻,结果使他失败。我渐渐地仇恨他了,我们成立了一个真正的“联合战线”来反对他。这对于我也许很有益处,这使我尽力工作,使我小心地记账,让他没有把柄来批评我。
我的父亲读过两年书,能够记账。我的母亲则完全不识字。两人都出身农家。我是家庭中的“学者”。我熟读经书,但我不欢喜那些东西。我所欢喜读的是中国古时的传奇小说,尤其是关于造反的故事。在我年轻时,我不顾教师的告戒,读了《岳飞传》[《精忠传》]、《水浒传》、《反唐》[《隋唐》]、《三国》和《西游记》等书(8),而教师则深恶这些不正经的书,说它们害人。我总是在学校里读这些书的,当教师走过面前时,就用一本经书来掩盖着。我的同学大多也是如此。我们读了许多故事,差不多都能够背诵出来,并且一再地谈论它们。关于这类故事,我们较本村的老年人还知道得多。他们也欢喜故事,我们便交换地讲听。我想我也许深受这些书的影响,因为我在那种易受感动的年龄时读它们。
最后我在十三岁离开小学,开始在田中做长时间的工作,帮雇工的忙,白天完全做着大人的工作,晚上代父亲记账。然而我还继续求学,找到什么书便读,除了经书以外。这使父亲十分生气,他要我熟读经书,尤其是当他有一次,因对方在中国旧式法庭中,引用了一句适当的经书而使他官司打败以后。在深夜,我常把我室中的窗门遮盖起来,使我的父亲看不见灯光。我这样读了一本我很欢喜的书,叫做《醒世良言》[《盛世危言》](9)。该书的作者们都是主张革新的老学者,他们以为中国积弱的原因是由于缺少西洋的工具:铁路、电话、电报、轮船等,并想将它们介绍到中国来。我的父亲认为这一类的书是浪费时间的。他要我读可以帮助他打赢官司的如经书那类的实际东西!
我继续读中国文学中的古传奇和小说。有一天,我在这些故事中偶然发现一件可注意的事,即这些故事中没有耕种田地的乡下人。一切人物都是武士、官吏,或学者,从未有过一个农民英雄。这件事使我奇怪了两年,于是我便进行分析这些故事的内容。我发现这些故事都是赞美人民的统治者的武士,他们用不着耕种田地,因为他们占有土地,显然是叫农民替他们工作的。
在少年与中年时期,我的父亲是一个不信神佛的人,但母亲则笃信菩萨。她对自己的孩子们施以宗教教育,所以我们都因父亲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而感觉难过。九岁的时候,我便认真地和母亲讨论父亲没有信心的问题了。(10)自那个时候以及以后,我们都想了许多办法来改变他的心,但没有效果。他只是责骂我们。因为我们受不住他的进攻,我们退而想新的计划。但他无论如何不与神佛发生关系。
不过,我的读书渐渐地对我发生影响:我自己愈来愈怀疑神佛了。我的母亲注意到这一点,责备我不该对神佛冷淡,但我父亲则不说什么。后来,有一天,他出去收账,在途中碰见一只老虎。老虎因不提防而立即惊逃,但我的父亲却格外地害怕,后来他对于这次奇迹的逃生,仔细想过。他开始想他是不是开罪了菩萨。自那时起,他对于菩萨比较恭敬起来,有时也偶尔烧香。但是当我愈来愈不信神佛时,他老人家却并不管。他只有在困难的时候才向神祷告。
《醒世良言》[《盛世危言》](11)引动我继续求学的欲望。我也已经厌恨田里的工作了。这自然是父亲所反对的。我们为了这事发生争执。最后我从家庭中出走。我到一个失业的法律[法科](12)学生家里去,在那里读了半年书。此后,我在一位老秀才面前攻读了更多的经书,并读了许多当代论著和几本书。
在这时候,湖南发生一桩影响我的一生的事件。在我们读书的小小私塾的房屋外面,我们一班同学看见许多从长沙回来的米商[豆商](13)。我们问他们为什么大家都离开长沙。他们说是城中发生了大乱子,并把这件事告诉我们。
原来那年发生一个大饥荒,在长沙有好多万人没有东西吃。嗷嗷待哺的老百姓举了一个代表团去见巡抚,请求救济,但他却傲慢地回答他们:“你们为什么没有粮食?城里多得很,我向来就没有缺少过。”当他们听到巡抚的回答,大家都十分愤怒。他们召集民众大会,举行一次示威运动。他们攻进满清衙门,砍倒作为衙门象征的旗杆,并把巡抚赶走。过后,布政使骑着马出来了。他告诉老百姓,政府准备设法救济他们。他这话显然是诚恳的。但皇帝(或许是慈禧太后吧)不高兴他,责备他与“暴徒”发生密切关系,并将他撤职。一位新巡抚来了,马上下令捉拿为首的乱党。其中有许多人被砍却头颅,挂在柱子上示众。
这事件,我们在私塾里讨论了数日之久。它给予我一个深刻的印象。许多学生都同情“乱党”,但只是站在旁观的立场。他们并不了解这对于他们的生活(有)(14)什么关系。他们不过把这事当做一个具有刺激性的事件,感觉兴趣而已。然而我永不忘记它。我觉得这些“叛徒”都是与我的家人一样的普通良民,于是我深恨对待他们的不公平了。
此后不久,“哥老会”(全国闻名的一种秘密结社)的会员和当地的一个地主发生冲突。他在法庭上控告那些会员,他是一个很有势力的地主,判决自然是有利于他的。“哥老会”会员失败了。但是他们并不屈服,他们向这个地主和政府反抗,他们退到一个山(15)上去,在那里建筑了他们的山寨。官兵派来打他们,同时那地主散布一个谣言,说他们揭竿造反的时候杀死了一个孩童来祭旗。当时叛徒的领袖叫做“磨刀石彭”(16)。叛徒最后战败,彭被迫逃亡。结果他被捕砍头。然而在我们这般学生的眼光中,他是一位英雄,因为大家都同情这次造反。
第二年,新谷还没有成熟,冬米已吃完的时候,我们一村发生食粮恐慌。穷人向富户要求帮助,他们发动了一个“吃米不给钱”的运动。我的父亲是一个米商,他不顾本村缺少粮食,将许多米由我们的乡村运到城里。其中一船米被穷人劫去,他气得不得了。但我对他不表同情。同时,我以为村人的方法也是错误的。
这时,还有一件事对我发生影响,即一个小学校中有一个“激烈”的教员。他之所以被目为“激烈”,是因为他反对神佛,想把神佛取消。他教人民把庙宇改为学校。他成为一个被大家议论的人。然而我钦慕他,并同意他的意见。
这些密切发生在一起的事件,给予我这已经有着反叛性的青年头脑以一个永久的印象。在这个时期,我开始有了某种程度的政治意识,尤其是在我读了一个谈论瓜分中国的小册子之后。我甚至现在还能记得这小册子的开头第一句:“呜呼,中国将亡矣!”它讲到日本的占领高丽与台湾,中国的失去安南、缅甸等。(17)我读了这本书之后,我为我祖国的将来痛心,开始明了大家都有救国的责任。
我的父亲要我在一个与他有关系的米店做学徒。最初我并不反对,以为这也许是很有趣的。但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一个有趣的新学校。于是不顾我父亲的反对,立志进那个学校。这学校在我外祖母的县城里(18)。我的一个姨表在那里当一个教员(19),他将这个学校告诉我,并将“新法”学校的变迁情形讲给我听。那里是不大注重经书的,西方的“新知识”教授得较多。教育方法又是很“激进”的。
于是我与我的另一个表弟进了那个学校,注了册(20)。我自称为湘乡人,因为我知道那学校只收湘乡籍学生。但后来我发现各地人都可以进去,我才把我的真籍贯说出来,我付了十四吊铜板,做我五个月的膳宿费及购买各种文具用品之用。我的父亲终于让我入学了,因为朋友劝他,说这种“高等”教育可以增加我赚钱的本领,这是我第一次远离家乡,离家有五十里。这时我是十六岁。
在这个新学校中,我读到了自然科学和西洋学术的新课程。另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是教员中有一位日本留学生,他戴了一个假辫子。假辫子是很容易看出来的,每个人都笑他,叫他“假洋鬼子”。
我以前从未看见过那么多的儿童聚在一起。他们大多是地主的子弟,穿着华丽的衣服;很少有农民能将他们的子弟送到那样一个学校去读书。我穿得比旁的学生都蹩脚。我只有一套像样的袄裤。一般学生是不穿长袍的,只是教员穿,至于洋装,只有“洋鬼子”才穿。许多有钱的学生都轻视我,因为我常穿破烂的袄裤。但是,在这些人之中我也有几个朋友,而且有两个是我的好同志。其中有一个现在成了作家,住在苏联。
因为我不是湘乡人,又不为人所喜。做一个湘乡人非常重要,而且是湘乡的某一区人也很重要。湘乡分为上区、中区,与下区,上区的学生与下区的学生不断地打架,完全是因为乡土观念。双方好像要拼个你死我活似的。在这“战争”中,我总是采取中立地位,因为我不是那一区的人。结果三区的人都看不起我。我精神上感觉十分苦痛。
我在这学校里有很大的进步。教员都喜欢我,尤其是教经书的,因为我古文作得不错。然而我的志趣并不在经书。我正在读我表兄送给我的两本关于康有为改革运动的书。一本是梁启超编的《新民丛报》。这两本书我读而又读,一直到我能够背诵出来。我很崇拜康有为和梁启超,并十分感激我的表兄——当时我以为他是非常前进(进步)(21)的,但后来他变成了一个反革命分子,变成一个劣绅,并于一九二五至一九二七年间的大革命时代参加反动工作。
许多学生不欢喜“假洋鬼子”,因为他的辫子是假的,但我很欢喜听他谈日本的情形。他教音乐和英文。他教过一个日本歌,叫做《黄海之战》。我记得当中几句很美的句子:
麻雀唱歌,夜莺跳舞,
春天的绿色田野何等可爱。
石榴花红,杨柳叶青,
正是一幅新鲜的图画。
在那个时候,我感觉到日本的美,我又从这歌曲中感觉到它对于战胜俄国的光荣和武功的发扬。我没有想到还有一个野蛮的日本——我们今日所知道的野蛮的日本。
这一切,都是我从“假洋鬼子”那里学到的。
我又记得在这个时候,在新皇宣统[溥仪]已统治了两年的时候,我才最初听到皇帝[光绪]与慈禧太后都死去的消息。那时我还没有成为一个反君主的人。老实说,我认为皇帝以及大多官吏都是诚实、良好,和聪明的人。他们只需要康有为的变法就行了。我心醉于中国古代的著名君主——尧舜、秦始皇、汉武帝的史实,读了许多关于他们的书籍。同时,我还读了一点外国的历史和地理。在一篇论美洲革命的文章里,我初次听到美国,记得文中有这样一句:“八年之苦战后,华盛顿胜利而造成其国家。”在一本《世界大英雄传》的书中,我又读到,拿破仑,俄国喀德琳[叶卡德琳娜]女皇,彼得大帝,惠灵登[惠灵顿],葛拉德斯吞[格莱斯顿],卢梭,孟德斯鸠,及林肯。(22)
我开始渴想到长沙去,那是一个大城市,是湖南的省会,离我家有一百四十里,我听说这城市是非常大的,有许许多多居民,许多学校和一个巡抚的衙门。这简直是一个伟大的地方!这时我很想到那里去,进那个为湘乡人办的中学。是年冬,我请求我在高小时的一位教员介绍我前去。他答应了,于是我步行到长沙,心中极端地兴奋,一半生怕被摒,几乎不敢希望真入那个伟大的学校做一学生。而使我惊异的,我很容易地就录取了。但是政局变动得很厉害,我在那里只读了半年。
(1)据据《西行漫记》载,毛泽东的父亲叫毛顺生,母亲"在娘家的名字叫文其美"。
(2)据《西行漫记》载:"他当了好多年的兵。"
(3)据《西行漫记》载:"每年仍然有四十九担谷的剩余。"
(4)括号内文字为新版责任编辑根据《西行漫记》校订。
(5)括号内文字为新版责任编辑所加。
(6)据《西行漫记》载:"我父亲年纪比我大两倍多。"
(7)史诺即埃德加-斯诺。括号内文字是斯诺笔录时附注的。
(8)括号内文字为新版责任编辑根据《西行漫记》校订。
(9)字为新版责任编辑根据《西行漫记》校订。
(10)《西行漫记》载:"曾经同母亲认真地讨论过我父亲不信佛的问题。"
(11)括号内文字为新版责任编辑根据《西行漫记》校订。
(12)括号内文字为新版责任编辑根据《西行漫记》校订。
(13)括号内文字为新版责任编辑根据《西行漫记》校订。
(14)括号内文字为新版责任编辑加。
(15)据《西行漫记》载,这个山叫"浏山"。
(16)据《西行漫记》载:"起义的领袖,是一个叫彭铁匠的人。"
(17)据《西行漫记》载:"这本书谈到了日本占领朝鲜、台湾的经过,谈到了越南、缅甸等地的宗主权的丧失。"
(18)即湘乡县。编者注。
(19)据《西行漫记》载:"我的一个表兄就在那里上学。"
(20)据《西行漫记》载:"我随表兄到那所学堂去报了名。"
(21)括号内文字为新版责任编辑校订。
(22)此段括号内文字均根据《西行漫记》校订。
当我在长沙的中学读书时,我第一次读到报纸,报名《民力》,是民族主义派的革命的报纸,里面有反抗满清的广州起义及在一个湖南人(23)领导下的七十二烈士就难的情形。我读了以后,极为感动,并发现《民力》里面充满了有刺激性的材料,同时我也知道了孙中山的名字和同盟会的会纲。这时,长沙正在第一次革命的前夜。我激动异常,就写了一篇文章,贴在学校的墙壁上。这是我第一次发表政见,可是有点糊里糊涂。我还没有放弃对于康有为和梁启超的崇拜,我不很明了他们和新领袖的区别。所以在我的文章中,我主张应将孙中山由日本召回就任新政府的总统,并以康有为任总理,梁启超任外交部长!
其时“反对外资”建筑川汉铁路的运动开始,成立议会制度的要求也普遍地展开,但结果皇帝只是下诏组织“咨议会”。于是同学们越来越激动了。他们以反对留辫的方式来表示他们的反满的情绪。我和一个朋友毅然剪去发辫,但约好相继剪去的一般人却不履行他们的诺言。因此我和我的朋友就在暗中攻击他们并强力剪去他们的发辫,结果有十个人做了我们剪刀下的“牺牲者”。这样,在短期内,我已经从嘲笑“假洋鬼子”的假发辫进步到要求普遍地剪发了。政治观念是如何地可以转变一个人的观点啊!
关于蓄辫我和一个法律学校的朋友发生争论,各人执持了相反的理论。这法科学生引用经书上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等话来辩论。可是我和反对蓄辫的人们在反满的政治基础上造成了相反的理论,使他开口不得。
武汉起义(一九一一年十月)之后,湖南宣布戒严。政局在急遽地变动。一天,有个革命党得了校长允许,到一个中学里面作煽动的演讲。当场有六七个学生起来声援他,痛斥满清并号召大家起来建立民国。每一个人都专心一意地听着。
听过这个演讲四五天之后,我决心加入革命军,决定和几个朋友到汉口去,同时我们向同学募一些钱。听说汉口非常潮湿,必须穿雨鞋,我就向驻扎城外的一个军队朋友那里去借。我被卫兵拦住,这个地方已经变成十分活跃了,士兵们第一次领到子弹,大批地在开到街中去。
当时,叛军正在沿着粤汉路进窥长沙,战事已经开始。在城外发生一次大战。同时城内也起了叛乱。城门被中国的劳工们攻了下来。我*了其中一个劳工的帮助,重新回进城中。然后站在一块高地上观战,直等到最后看到衙门上飘起了写着“汉”字的白旗。我回到自己的学校,那里已在军队的看守下了。
第二天,一个都督政府成立,但新都督和副都督并未做得长(24),一般地主和商人不满意他们。不到几天后,我去访问一个朋友时,看见他们的尸首横陈街上。作为地主和军阀们的代表,谭延打倒了他们。
现在有许多学生参加军队了。学生军已经组成,不过我不喜欢学生军,认为他们的基础太复杂。决定还是参加正规军队来帮助完成革命。清帝尚未逊位,这正是奋斗的时候。
我的饷银是七元一月——不过,已经多于目下我在红军的饷银了——其中我每月要用去两元吃饭。我还要买水,因为士兵都要从城外挑水进来,而我是学生,不屑做挑水的工作。
此外多余的饷银都用在报纸上,我变成它们的热心读者了,在当时与革命有关的报纸就是《湘江日报》。其中讨论到社会主义,我从这上面初次知道这个名词。我也和其他学生士兵们讨论社会主义,其实是“社会改良主义”。我读了几本关于社会主义和它的原理的小册子,并热心地写信和同班的同学讨论这个问题,但只有一个人的回答表示同意。
我同队中有一个湖南矿工和一个铁匠,我极欢喜他们。其余的人都是平庸之辈,而且有一个是流氓。我又劝了两个学生参加军队,我和队长及一般弟兄都合得来。我能写,读过一点书,他们很佩服我的“博学”。我能够帮助他们做写写家信之类的事情。
革命的结局还没有决定。满清还没有完全放弃政权,国民党内部又发生了争夺领导权的斗争。在湖南听说战事是不可避免的了。当时有许多军队都组织起来反对满清和袁世凯。湘军就是其中之一。可是,正当湘人准备起事的时候,孙中山和袁世凯成立了协定,预计的战事停止,南北“统一”,而南京政府解散。我以为革命已经过去,决定继续求学。这时,我已经做过半年兵士了。
我开始留心报纸上的广告——彼时有许多学校开办,而且都用广告来吸收新生;我并没有特别的标准来判断学校,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一个警官学校的广告吸引了我的目光,于是就去报名。但是,在受试以前,我看到一个制皂“学校”的广告。不收学费,供给膳宿而且还可以有一点津贴。这个广告是动人的。它指出制造肥皂有巨大的社会利益,可以富国富民。于是我变换了进警官学校的念头,决定做一个制皂工程师。我又在这里交纳一元报名费。
这时,我有一个朋友做了法科学生,他怂恿我进他的学校。我又读了这法律学校的动人广告,里面保证了许多了不得的事情。它答应在三年之内教完一切关于法律的学科,保证学成可以立即做官。我的朋友不断地对我称赞这个学校,直到我最后写信回家,详述广告上的保证并请家人寄学费给我。我将自己的前途画成一幅光明的灿烂的图画给家人看,将自己画成一个法律学家和大官。于是我付去一元向法律学校报名,同时等待父母的回音。
但其中忽然又有了变动。这回是一个商业学校的广告。另一个朋友劝我,以为国家正在作经济战争,目前最迫切需要的,就是能够建立国家经济的经济学家。他的理论得胜了,我再花一元到商业中学报名。我真的去注册而且录取了。不过,这时我还继续留心广告,有一天看到广告,描写一个高等商业公立学校的优美。它是政府开办的,课程繁多,听说里面教员都是极能干的人。我断定还是到那里学成商业专家比较好,出了一块钱去报名,随后将我的意思写信告诉父亲。他很高兴。父亲很知道有了商业智慧的好处。我进了这个学校而且留在那里——有一个月。
我发现在这新学校中的困难就是一大半课程都是用英文教的,而我和一般同学一样,英文程度很坏,简直只认识字母。此外还有一个困难,就是校中没有英文教员。我讨厌这种情形,就在月底退学,并继续阅读广告。
我在学业上的第二次冒险是在省立第一中学,我花了一块钱报名,应了入学考试,以第一名被录取。这是一个大学校,有许多学生,毕业的也很多。校中有一个国文教员十分地帮我,因为我有文学的倾向。这位先生借了一本《御批通鉴辑览》给我,其中有乾隆的诏谕和批评。
这时,一个政府办的刊物在长沙出版。这是一个巨大的烽火,我们学生觉得它非常有意味。不久,谭延被袁世凯赶走了。现在袁执掌着民国的政务,同时准备他的登基。
我不喜欢第一中学。它的课程太少而规则繁琐。并且,在我读过《御批通鉴辑览》以后,我断定还是单独求学的好。六个月后,我离开学校。自己订立了一个读书的计划,规定每天在湖南省立图书馆中阅书。我十分地有规律和专心,在这个方式下费去的半年,我以为对我是极端可宝贵的。早上图书馆一开门我就进去。在中午只花去买两个米饼来吃的时间,这就算是我每日的午餐。每天我留在图书馆中一直读到闭馆的时候。
在这自修的时期内,我读了许多书籍,读到世界历史和世界地理。在那里我以极大的兴趣第一次阅读了世界的舆图(25)。我读了亚当·斯密士[亚当·斯密]的《原富》和达尔文的《物种原始》[《物种起源》]和约翰·斯陶德·密尔[约翰·穆勒]所著的一本关于伦理学的书。我读了卢骚[卢梭]的著作,斯宾塞的《逻辑学》和孟德斯鸠所著的一本关于法学的书。我将古希腊的诗歌、罗曼史、神话和枯燥的俄、美、英、法等国的(历)史地(理)混合起来。(26)
那时,我住在湘乡县同乡会馆里。那里还有许多士兵——都是“退伍”或被解散的人,没有事做,也没有钱。会馆中的学生和兵士总是在吵架,有一夜,他们之间爆发了武力的冲突。兵士们攻打学生并且要杀死他们。我逃到洗澡间里去躲避,一直等到打完。
这时我没有钱用,因为家里不给我金钱,除非我进学校。又因为会馆不能再住下去,我开始寻找新的托身之所。同时,我恳切地考虑了我的“职业”,并以为我最适宜于教书。于是我又开始留心广告了。现在我注意到湖南师范学校的一个动人的广告,我高兴地读了它的优点:不收学费,膳宿费很便宜。两个朋友也劝我进去。其实是他们要我帮他们预备入学论文。我将自己的意志写信给家里,得到他们的同意。我代两个朋友做了论文,自己做了一篇。结果一齐录取——实际上,是我被取了三次。那时我并不以为抢替是一件不好的事,这仅仅是一种友谊。
在这个师范学校中,我做了五年学生,并且居然拒绝了此后一切广告的引诱。最后,我真的毕业了。在湖南师范学校中,我的生活上发生许多事件。在这一时期,我的政治观念开始确定,并且在校中初次得到了社会行动的经验。
新校中有许多规则,只有极少几条我是同意的。例如,我反对自然科学中的必修课程。我希望专攻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在我并无特殊兴趣,我不读它们,于是这些课程的分数大都很坏。我最讨厌的就是必修的静物写生。我以为这是透底的愚笨。我总想画简单的东西,快快画完就离开课室。记得有一次画一幅“半日半石”(是李太白的一句名诗)(27),我用一条直线和上边半个圆圈来代表。还有一次,在图画考试时,我画了一个椭圆就算数了,我称之为鸡蛋。结果画图得到四十分,不及格。幸亏我的社会科学的分数都非常好,这样和其他课程的坏分数扯平。
这里有个国文教员、绰号“袁大胡子”,他揶揄我的文章,并斥为新闻记者式的作品。他看不起我的模范梁启超,以为他只是半通。我只得改变我的风格,攻读韩愈的文章,和熟记经史中的典故。所以,谢谢“袁大胡子”,必要时我现在还可以做一篇清通的古文。
教员中给我最强烈的印象的就是一个英国留学生杨怀中[杨昌济],过后我和他非常友好。他教伦理学。他是一个观念主义[唯心主义]者,同时是一个品格高尚的人。在他的影响下,我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叫《心力》[《心之力》]。那时我也是一个观念主义[唯心主义]者,我的文章大受杨教授的赞赏。给我那篇文章一百分。(28)
另外有一个教员常给我看旧的《民报》,我总是十分高兴地读它。从这上面我愈加清楚同盟会的活动和会纲了。一天读《民报》,看到一篇记述两个中国学生漫游中国的文章,并说他们已达(西藏边境的)打箭炉。这使我大为感动。我要学他们的榜样,不过没有钱,我想还是先游历湖南。
次年夏,我开始以步行游湘省,走了五个县城。有一个同学叫萧瑜,陪伴着我。我们一文不名地走了这五县,乡下人给我们吃饭和睡觉的地方。不论我们到达什么地方,总是受到欢迎和善遇。这个和我一起旅行的家伙,萧瑜,后来变成了南京国民党的职员,在一个以前做湖南师范学校校长,后来变成南京高级官吏的人手下做事,并被委做故宫博物院的管理。后来萧被人告发盗卖故宫中最宝贵的东西,并且在一九三四年带了这笔款子潜逃。现在他避居大连。
我感觉自己需要几个亲密的同道。一天,我在长沙报纸上登了一个广告,邀请热心于爱国工作的青年前来和我接触。我指明要坚强不屈,愿意为国牺牲的青年。广告登出后,我得到三个半答复。一是罗章龙,他后来加入共产党随后又背叛党。其余答复是两个青年的,后来变成极端的反动分子。“半”个回答是一个不加可否的青年的。他叫李立三。李听完我所讲的一切话,然后一声不响地走开,过后我们的相识并且进而成为友谊。(29)
但是,渐渐地我在我的四周建立了一群青年,这样造成了日后一个团体的核心,后来这个团体(30)对于中国的革命运动和国事有极大的影响。这是一群严肃的青年,他们没有时间去讨论琐细的事情。他们所说的和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得有一个宗旨。他们没有时间谈恋爱或“罗曼史”,他们以为在国家如此危急,如此急迫需要知识的时候,是不能讨论女人或私事的。我对于女人本无兴趣。我的父母在我十六岁时就给我娶了一个二十岁的女人,不过我并没有和她一起住过——此后也未有过。我不以她为我的妻子,那时根本也不去想她。除了不谈女人——普通在这时期的青年的生活中极为重要——以外,(31)我的同伴连日常生活中的琐事都不谈的。记得有一次在一个青年的家里,他和我谈起“买肉”的事情,并且当面叫用人(32)来和他商量,叫他去买。我动怒了,以后就不和他来往。我和朋友只谈大事,只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事!
我们又是热心的体育家,在寒假中,我们在田野里,山上山下,沿着城墙,跨越溪流地行走。天雨时我们就脱去衣服,名之为“雨淋浴”。阳光灼烁时,我也剥去衣服,名之为“日光浴”。春风和暖时,我们又算是一种新运动,叫“浴风”。在已经结霜的天气,我们还露宿田陌间,或是十一月,我们还在寒溪中游泳。凡此种种,都算是“体格训练”。也许这对我的身体大有裨益,后来我是何等的依靠它!在我屡次横越华南,和从江西到西北的长征的时候。
我和其他城镇里许多学生和友人建立了广大的通信关系。渐渐地我开始了解一个有着更密切联络的组织的必要了。在一九一七年,我和几个友人发起了新民学会。会员约七八十,其中有许多人后来在中国共产党和中国革命史中成了有名的人物(33)。会员的大部分,在一九二七年清党时期都被杀了。同时,在中国其他部分,像这类的激进团体都由那时在中国政治上占有势力的战斗青年纷纷组织起来。
这许多团体大半都是在陈独秀编辑的著名新文化运动杂志——《新青年》影响下组织起来的。我在师范学校读书时,就开始阅读这本杂志了。并且十分崇拜陈独秀和胡适所作的文章。他们成了我的模范,代替了我已经厌弃的康有为和梁启超。
在这个时期,我的头脑是自由主义、民主改良主义及空想社会主义的有趣的混合物。我模糊地景仰“十九世纪民主主义”,乌托邦主义和旧式的自由主义,但是我坚决地反对军阀和帝国主义。
我是一九一三年入师范学校的,于一九一八年毕业。(34)
在师范学校读书的几年,我一共用了一百六十元——连所有学费在内!在这个数目里面,一定有三分之一是用在报纸上面的,因为经常订阅书报费每月约需一元,此外我还时常向报摊购买书籍和杂志。父亲责备我,说是浪费。他说这是在废纸上花钱。不过我已经养成了读报的习惯,而且从一九一一到一九二七,当我和中国最初的红军一部分爬上井冈山时,我从未停止阅读北平、上海和湖南的日报。
我在学校的末一年,母亲去世了,这样,更打断我回家的心向。是夏,我决定到北平——那时叫北京——去。当时,许多湖南学生都计划到法国去工读,在大战时,法国就是用这个方法来招募中国青年的。在出国以前,这般青年预备先在北平读法文。我帮助他们实现这个计划,在这一群留学生中,有许多是湖南师范学校的学生,后来大半都变成了著名的激进分子。我陪了几个湖南学生到北京去,不过,虽然我帮助他们实现这个计划,并且他们受新民学会的帮助,但我本人并没有到欧洲去,我认为我对于本国还未能充分了解,而且我以为在中国可以更有益地花去我的时间……
北平在我看来非常浪费,我是向朋友借钱去北平的,所以一到就得找事。那时,从前师范学校的伦理教员杨怀中[杨昌济](35)在北京大学做教授。我就去求他帮我找事。他将我介绍给北大图书馆长,这人就是李大钊,后来变成中国共产党的创立人,结果被张作霖处决。李大钊给我工作做,叫我做图书馆佐理员,薪俸是每月八块大洋。
我的职位如此之低,以致人们都不屑和我来往。我的工作之一就是登记来馆读报的人名,不过这般人大半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在这许多人名之中,我认得有几个是新文化运动著名的领袖,是我十分景仰的人。我很想和他们讨论关于政治和文化的事情,不过他们都是极忙的人,没有时间来倾听一个南边口音的图书馆佐理员所讲的话。
但是,我并不因此而丧气,我仍然参加哲学研究会和新闻学研究会,想藉此能听大学里的课程。在我服务北大时所遇的人中,有两个现在是南京的高级官吏,一个是中国苏维埃政府的副主席,还有个加入共产党随后又成了所谓“第三党”的党员,再有一个则后来加入加利福尼亚的“三K党”。(36)在这里我也遇到了杨开慧,而且发生恋爱,后来结了婚。她是我的好友杨教授的女儿。
我对于政治的兴趣继续增高,同时我的头脑愈来愈激烈。至于所以会如此的背景则上面已经讲过了。不过,当时我还在彷徨,还在“找出路”。我读了几本无政府主义的小册子,很受影响。我和一个常来看我的北大学生(37),时时讨论无政府主义和它在中国的可能性。
我自己在北平的生活是十分困苦的。我住在一个叫三眼井的地方,和另外七个人合住一个小房间,我们全体挤在炕上,连呼吸的地方都没有。每逢我翻身都得预先警告身旁的人。不过在公园和故宫的宫址我看到了北国的早春,在坚冰还盖着北海的时候,我看到了怒放的梅花。北京的树木引起了我无穷的欣赏。
一九一九年初,我到上海去,和准备赴法的学生一起,我只有到天津的车票,也不知道怎样可以走下去。不过,中国有句老话,“天无绝人之路”,一位同学借了十块钱给我,使我能买票到浦口。旅途中,我在曲阜下车访孔子墓。我去看了孔子和门徒濯足的溪水,圣人幼时所居的小村,我看见孔子手植的树。我又访问颜回的住处和孟子的生地。在旅途中,我还登游过泰山,就是冯玉祥将军退隐时写爱国诗的地方。
不过当我到达浦口以后,又是一文不名了,而且车票也没有。没人有钱借给我,也不知道怎样才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不过最倒霉的就是一个贼偷去了我仅有的一双鞋子!啊呀!怎么办呢?可是“天无绝人之路”,我的运气非常好。在车站外面,我碰到一个湖南的老友,他借给我足够买一双鞋子和到上海车票的钱。到了上海后,我才知道已募有一大笔款子资助学生留法,并且可以资助我回湖南。
回转长沙以后,我就在政治上做更积极的活动了。自五四运动以来,我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学生政治活动上。我是湖南学生报纸《湘江评论》的编者,这个报纸对于华南的学生运动有很大的影响。在长沙,我帮助成立文化书社,这是一个研究新文化和政治动向的团体。这个书社和新民学会都激烈反对当时的湖南督军大混蛋张敬尧。新民学会更是厉害,领导了一次学生大罢课来反对张。要求将他撤换,同时派遣代表到北京和西南去煽动反对张敬尧,当时孙中山在西南活动。张为报复起见,就禁止《湘江评论》出版。
这件事过后,我代表新民学会到北平去,并在那里组织了一个反军阀的运动,新民学会将反张的斗争扩大而为普遍地反军阀的运动了。在北平我做了一个通讯社的社长,来推动反军阀工作。在湖南,这个运动得到了相当的成功。张敬尧被谭延打倒,并在湖南成立了一个新政体。这时,学会中开始分成两派,左翼和右翼——左翼主张实行一个社会、经济,及政治的彻底改革的纲领。
一九一九年,我第二次到上海。在那里我又一度碰到陈独秀。我和他第一次相见是在北京,当我在北大的时候,他给我的影响也许比那里任何人所给我的都大。那时,我也见过胡适,访问他,要他援助湖南的学生斗争。在上海我和陈独秀讨论我们的计划,组织一个“湖南建设协会”。随后我回长沙,开始组织这个协会。(38)我在那里得到一个教员的位置,同时,继续我在新民学会里的活动,那时学会有一个湖南“独立”的计划。
一九二○年冬,我第一次将工人政治地组织起来,并开始在马克思主义理论及苏联革命史的影响下领导他们。我第二次到北平时,我读了许多关于苏联的事情,同时热烈地寻找当时中国所能见到的一点共产主义书籍。三本书特别深印在我的脑子里,并且建立了我对于马克思主义的信仰,我一旦接受它是历史的正确解释后,此后丝毫没有动摇过,这几本书是:《共产党宣言》,(这是)第一本以中文印的马克思主义书籍,考资基(39)的《阶级斗争》和吉古柏(40)的《社会主义史》。一九二○年夏,我在理论上和某种程度的行动上,变成马克思主义者,并且自此以后,我自认为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了。同年我与杨开慧结婚。(41)
(23)此"湖南人"即黄兴。新版责任编辑注。
(24)据《西行漫记》载,新都督和副都督分别是"哥老会"的两名首领焦达峰和陈作新。
(25)舆图,即地图。新版编辑注。
(26)此段括号内文字均根据《西行漫记》校订。
(27)据《西行漫记》载,李白的这句诗为:半壁见海日。
(28)此段括号内文字均根据《西行漫记》校订
(29)此处《西行漫记》中有不同记载为:"我们的友谊始终没有发展起来。"新版编者注。
(30)这个团体即后来建立的新民学会。新版编者注。
(31)这句话表达的意思是:谈论女人,通常是当时那个年龄的青年人生活中的一件占有重要位置的事情。新版编者注。
(32)用人,即仆人。新版编者注。
(33)参加过新民学会的较为知名的共产党人有:罗迈、夏曦、何叔衡、郭亮、蔡和森、萧铮等。新版编者注。
(34)据《西行漫记》载,毛泽东是1912年进湖南师范学校的。
(35)括号内文字根据《西行漫记》校订。
(36)据《西行漫记》载,这几个人依次分别是陈公博、张国焘、谭平山和康白情。
(37)据《西行漫记》载,这个北大学生名叫朱谦之,原文为Chu Hsun-pei。
(38)在《西行漫记》中这个协会叫"改造湖南联盟"。
(39)一译考茨基。
(40)一译柯卡普。
(41)此段括号内文字为新版编者根据《西行漫记》校订。
一九二○年夏,我赴沪参加会议,共产党就在这个会议上成立。(42)在中国共产党的组织中,陈独秀和李大钊占着领导的地位,无疑地,他们都是中国知识界中最灿烂的领袖。
我在李大钊手下做图书馆佐理员时,已经很快地倾向马克思主义了,而陈独秀对于引导我的兴趣到这方面来,也大有帮助。我第二次赴沪时,我曾和陈独秀讨论我所读过的马克思主义书籍,陈本人信仰的坚定不移,在这也许是我一生极重要的时期,给我以深刻的印象。
在这个历史的上海第一次会议中,除我以外,只有一个湖南人。参加会议的一共十二人。是年十月,共产党第一省支部在湖南组织起来了,我是其中的一员。当时在其他省县中也有组织成立……(43)同时,在法国,许多工读生组织了一个中国共产党,与中国的组织几乎同时成立……在德国也有一个中国(共产)党组织起来,不过较迟,党员中有朱德。在莫斯科和日本也有支部成立。(44)
到了一九二二年五月,湖南支部已经在矿工、铁路工人、公务人员、印刷工人及造币厂工人中组织了二十个以上的工会,当时我是支部的书记。是冬,猛烈的劳工运动开始。那时共产党的工作,主要是集中在学生和工人之间,在农民中的工作极少。多数大矿山和全部学生实际上都已组织起来。在学生和工人的战线上都有许多斗争。一九二二年冬,湖南赵省长[赵恒惕]下令处决两个工人领袖(一个叫黄爱,一个叫庞人铨),结果引起了一个广大的激动,开始反对他。在这两个被杀的工人中,有一个是右翼劳工运动的领袖(即黄爱)。右翼运动的基础是工业学校的学生,而且是反对我们的。不过在这一次和许多次其他的斗争中,我们援助它。在工会中,无政府主义者也有相当势力,当时各工会已经组织到“全湘劳工组合”[湖南全省劳工会]里面。可是,我们和他们妥协,并且用协议的方法阻止了他们许多次鲁莽而无用的举动。(45)
我被派到上海来帮助组织反赵运动。是冬(一九二二年)共产党在上海召开第二次会议。我心中想去参加,可是我忘掉开会地点的地名,找不到任何同志而失去参加的机会。我回转湖南,并竭力推动工会的工作。是年春,发生许多次罢工,为了争取较高的工资、较好的待遇,和争取工会的承认。多数罢工都是胜利的。五月一日湖南发动了一次总罢工,这件事指出了中国劳工运动空前力量的成功。
共产党第三次大会是一九二三年在广州召开的,通过了那历史的决议案:参加国民党,和它合作,并组织联合战线以反对北洋军阀。我跑到上海去,并在党中央委员会中工作。次春(一九二四年)我到广州去,并参加国民党第一次大会。三月间回沪,将我在共产党执行部的工作和我在上海国民党执行部中的工作合并起来。当时部中还有的几个人,就是汪精卫和胡汉民。我和他们一起工作,调整共产党和国民党的步骤。是夏,黄埔军官学校成立,加伦(现在叫伐西里·布留契尔将军,任苏维埃远东红军总司令之职)担任顾问,还有其他从苏联来的苏维埃顾问。国共的合作开始采取一个全国规模的革命运动。是年冬,我回湖南休养——在上海时,我生了病。可是回到湖南后,我组成了本省伟大农民运动的核心。
在以前我还未充分了解农民中阶级斗争的程度,可是在五卅惨案(一九二五年)以后,和在随之而来的政治活动的大浪中,湖南农民变成十分地活动了。我利用我所休养的家庭,发动一个农村组织运动,在仅仅几个月内,我们组织了二十个以上的农民协会,同时引起了地主的怨毒,要求将我逮捕。赵省长派兵来抓我,我逃到广州。到达广州时,黄埔学生刚打败了两个著名的军阀(46),全城和国民党都充满了乐观的空气。孙中山先生在北平逝世后,蒋介石先生被任为总司令,汪精卫任政府主席。
我成了《政治周刊》的主编,这是一个国民党的刊物,后来曾极力攻击国民党右翼。我同时又成了训练农民运动组织者的负责人,并开了一个训练班来训练他们。听讲的有二十一个省份的代表,包括从内蒙古来的学生。在我到广州后不久,我成了国民党宣传部的部长。
我写作越来越多了,同时在共产党农民工作中负有特殊责任。根据我的研究和在组织湖南农民的工作中所得经验,我写了两本小册子,一本叫《中国社会各阶层(级)的分析》,另一本叫《赵恒惕的阶级基础和我们当前的任务》。在第一本小册中,我主张在共产党领导下实施激进的土地政策和积极地组织农民,陈独秀反对这个意见,并拒绝以共产党中央机关的名义出版。后来,它在广州的《农民月刊》和《中国青年》上发表。至于第二本书则是以小册子的形式在湖南出版的。这时我开始不满意陈的右倾机会主义政策,我们渐渐远离了,虽然我们之间的斗争一直到一九二七年才达到最高峰。
我继续在广州国民党中工作,直到一九二六年三月。一九二六年春,在国民党左右翼和解而国共也重行合作以后,我回到上海。是年五月,国民党在蒋介石先生领导之下开第二次大会。在上海,我指导着共产党的农民部,并被派到湖南做农民运动的视察员。同时,在国共合作之下,于一九二六年秋开始这历史的北伐。
在湖南,我视察了五个县份(47)的农民组织和政治状况,并作就报告,主张在农民运动方面采取新路线。次春初旬,当我抵武汉时,那里正在举行各省农民代表会议,我就去参加并讨论建议我的主张,即实行广泛的土地分配。大会决议把我的建议提交共产党第五次大会。但党中央将它否决了。
当第五次大会于一九二七年在武汉召开时,党还是在陈独秀的把持之下,他不顾一切地反对,还是坚持他的右倾机会主义小资产阶级的政策。当时我对于党的政策非常不满。今日之下,我想假若当时农民运动能更彻底地组织和武装起来作反地主的阶级斗争,那么现在的情势就要大大地不同了。中国苏维埃的势力必定较现在大为强盛。
可是陈独秀十分不同意我的见解。他不了解农民在革命中的任务,并将当时农民的前途估计过低,因此,在大革命的危机前夜所召开的第五次大会上,不能通过一个适当的土地政策。我的意见,迅速加强土地斗争,竟不加以讨论,因为党的中央委员会,也为陈独秀所把持,拒绝将它提出考虑。大会将“地主”定为拥有五百亩以上的人——要在这种基础上发展阶级斗争,是全然不适合和不切实际的,而且忽视了中国土地经济的特质——这样就撇开了土地问题。不过,在大会过后,一个“全中国农民协会”组织起来,我成了它的第一任主席(48)。
到了一九二七年春,农民运动在湖北、江西、福建,尤其是湖南,发展成为一个惊人的军事力量,虽然共产党的态度对它很冷淡。高级官吏和军事长官开始要求镇压它,说农民协会是“流氓协会”(49),它的行动和它的要求都是非分的。陈独秀将我调开湖南,因为那里发生了几桩事件,他要我负责,并且猛烈反对我的观念。
四月间,南京和上海开始了反共的运动。在广州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形。五月二十一日,湖南发生了一次暴动,有几十个农人和工人被杀。此后不久国共就分裂了。
许多共产党领袖现在都奉命离开武汉,到苏联或上海或其他安全的地方去。我奉命到四川,我请求陈独秀派我到湖南去,任省委员会的书记,但是十天之后,陈命我速回,责备我组织一个反对当时统治湖南的人的运动。(50)党里的事务现在是一塌糊涂了。几乎每个人都反对陈独秀的领导和他的机会主义路线,而国共合作的解体不久也使他没落。
一九二七年八月一日,贺龙和叶挺的部队,与朱德合作,领导了历史的“南昌暴动”(51),并组成了后来变成红军的第一个部队。一星期后,八月七日,党的中央委员会召集了一次特别会议,罢免陈独秀书记之职。自一九二四年广州召开的第三次大会起,我一直是党的政治局中的人员,并促成了这次决议(罢免陈独秀)。党采取了一个新路线,放弃所有合作的希望。开始了长久的公开的争夺政权的斗争。
我被派到长沙去组织一个运动,就是后来叫做“秋收暴动”(52)的。我在那里的计划是要实现五点:共产党省党部完全与国民党脱离;组织农工革命军;没收大中小地主的财产;脱离国民党,在湖南建立共产党政权;组织苏维埃。当时第五点为共产国际所反对,直到后来才进展成为一个口号。
到了九月,靠了湖南的农民协会,我已经组成一个普遍的暴动,并成立农工军第一队。我的部队有三个主要的来源——农民本身,安源的矿工和国民党中叛变的军队。这个早期的革命军队叫做“第一农工军第一师”(53),是经过省委员会批准后组织起来的。但是湖南省委会的和我部队的总纲领为党的中央委员会所反对,不过,它好像只采取一种观望的政策并未作切实的反对。
当我正在组织军队而仆仆往返于安源矿工及农民自卫军之间时,我被几个民团捕获。那时常有大批赤化嫌疑犯被枪毙。他们命令将我解到民团总部,要在那里杀死我。不过,我曾向一个同志借了几十块钱,我想用它贿赂护送兵来放掉我。那些士兵都是雇佣的兵,他们并没有特殊的兴趣看我被杀,所以他们同意释放我。但是那个解送我的副官不肯答应,因此我决定还是逃走,但是一直到我距民团总部二百码的地方才有机会。在这个地点,我挣脱了,跑到田野里去。我逃到一块高地,在一个池塘的上面,四周都是很长的草,我就躲在那里一直到日落。士兵们追赶我并且强迫几个农民一同搜寻。好几次,他们走到非常近的地方,有一两次近得我几乎可以碰到他们,可是不知怎样地没有发现我,虽然有七八次我抛却希望,觉得一定再要被捕了。最后,到了薄暮的时候,他们不搜寻了。我立即爬越山岭,走了整夜。我没有鞋子,我的脚伤得很厉害。在路上我碰到一个农民,他和我很要好,给我住宿,随后又领我到邻县去。我身上还有七块钱,拿它来买了一双鞋子、一把伞和食物。当我最后安抵农民自卫军的时候,我的衣袋中只有两个铜元了。
随着第一师的成立,我成了它的前敌委员会的主席,一个武汉军校的学生成了它的指挥员,不过他多少是因了他部下的态度而不得不就任这个职位的。(54)不久,他就弃职加入国民党。现在他在蒋介石先生手下,供职南京。
这个小小的军队,领导着农民暴动,向湘南移动。它冲破了成千成万军队,作了许多次战争,吃了许多次败仗。当时的军纪很坏,政治训练的水准很低,而官兵中有许多动摇分子,所以“开小差”的人很多。在第一届司令逃走后,军队改组,剩下来的队伍约有一团人,换了一个新的司令。后来他(55)也叛变了。但是在最初的团体中有许多人还是忠诚到底,到今天还在军队中。(56)当这一小队人最后爬上井冈山(一个近乎不毛的山寨,以前为盗匪盘据)时,军队的数目只有一千左右了。
因为“秋收暴动”(57)的计划没有被中央委员会批准,又因为部队受了严重的损失,同时从城市的观点看来这个运动好像一定要失败的,现在中央委员会坚决地排斥我了。将我从政治局和前敌委员会中革出。湖南的省委会也攻击我,称我们为“劫掠运动”(58)。可是我们依然带着我们的军队,留在井冈山上,一面确切觉得我们在执行正确的路线,而以后的事实也充分证明了我们的正确。新的兵士添加进来,这一师又补充起来了。我成为它的司令。
从一九二七年冬到一九二八年秋,第一师以井冈山为根据地。在一九二七年十一月,最初的苏维埃,成立于茶陵,在江西、湖南省边境上,同时第一届苏维埃政府也选举出来。(59)在这个苏维埃,及以后几年中,我们依据了迟缓但是有规律的发展,建立了一个民主的纲领,伴随着一个温和的政策。这使井冈山备受党中央“盲动主义者”谴责,他们要实施一个恐怖政策,劫掠和杀戮地主并焚烧他们的财产以摧毁他们的胆量。第一师的前敌党委会拒绝采用这种策略,于是被一般盲动者戴上了“改良主义者”的帽子。我备受他们的攻击,因为不实行一个更“激烈”的政策。
一九二七年冬,两个以前盘据井冈山附近的盗魁加入了红军。这使我们的力量增加三团左右。这两个人(60)虽然以前是盗匪,曾率领部下投效国民革命军,现在更准备与反动势力斗争。当我留在井冈山上的时候,他们始终是忠实的共产主义者,执行党的一切命令。可是到后来,到他们单独留在井冈山时,他们又回复了昔日的强盗脾气,结果被农民杀死。因为那时他们已经组织起来,已经苏维埃化,能够保卫自己了。
一九二八年五月,朱德来到井冈山,我们的力量合并起来了。我们共同拟了一个计划,要建立一个六县的苏维埃区,我们要稳定和加强湘赣粤三省接境区域的共产党政权,并以此为根据地逐渐发展到更广大的区域中去。这种策略与党中央办法相反,他们有着迅速扩展的妄想。在军队本身,朱德和我不得不与两种倾向搏斗:第一,要想立即进攻长沙,这我们以为是“冒险主义”;第二,要想退到广东省境之南,这我们以为是“退却主义”。当时我们的见解,以为我们的主要工作有二:平均地权和建立苏维埃政体。我们要武装群众以加速这种过程。我们的政策要实现自由贸易和善遇被俘的敌军,一句话,就是民主的中庸。
一九二八年秋,一个代表会议在井冈山召开,到会的有井冈山以北的苏区代表。当时各苏区的党员对于上述的政策还存在着几种不同的意见,在这次会议上,这种异点彻底地消除了。一小部分人以为在这种基础上,我们的前途是非常有限的,但是大多数人信仰这个政策,因此,党决议提出,宣布苏维埃运动一定会胜利的时候,很容易地就通过了。不过党中央还没有对这个运动批准。一直到一九二八年冬,当中国共产党第六次大会,在莫斯科召开的决议录的报告到达井冈山时,才得到批准。
关于在那个会上所采取的新路线,我和朱德是完全同意的。从那时起,党的领袖和在乡村中从事苏维埃运动的领袖间的争点完全消除,而党的调和与一致又重新建立起来了。
第六次大会的决议案综括了一九二五至一九二七年的革命的经验,南昌、广州和秋收暴动的经验,决定应该强调土地革命运动。这时,红军开始在中国其他部分出现,贺龙在西面,徐海东在东面,开始建立他们自己的农工红军。同时,在一九二七年冬,在邻近福建的江西省东北境上,也发动了一个运动,后来并由此发展成为一个强大的苏维埃根据地。在“广州暴动”失败之后,有一些红军部队都跑到海陆丰去,并在那里成立了一个苏维埃,但因为它信奉盲动主义,很快地就被破坏了。一部分部队从那个区域里出来,与朱德和我取得联络。(61)
当我们在井冈山上“对冒险主义斗争”的时期中,我们击败了两次军队夺山的企图。井冈山证明了是我们所建立的这一种流动部队的绝好根据地。那里有很好的天然防御,并出产足够的收成来供给一个小小的部队。它的周围有五百里,直径约八十里。在当地,它的名字是另外一个,叫“大小五镇”(真正的井冈山是附近的一个山)(62)。
山上的情况,因来了这样多的军队,变得十分恶劣了,军队没有冬季制服,食粮也极度稀少。有几个月,我们简直靠南瓜过日子,士兵们喊出一个他们自己的口号:“打倒资本主义,吃尽南瓜!”——因为在士兵看来,资本主义就是地主和地主的南瓜。留下彭德怀在井冈山,我和朱德冲破了军队的封锁,一九二九年一月,我们在这个久经战阵的山上所造的第一个居留地就算是终结了。
现在红军开始在江西一带作战,并且顺利地迅速发展起来了。我们在闽西建立了一个苏维埃,并和当地的红军联合起来。我们分出军力,继续占领三县并建立了苏维埃。因为在红军到达之先,那里已经有了武装的群众运动,这样,保证了我们的胜利,并且使我们能在一个稳定的基础上,很快地加强了苏维埃政权。
附注:
(42)这里明显有误。《西行漫记》记载为:"一九二一年五月,我到上海去出席共产党成立大会。"
(43)据《西行漫记》载,当时其他党中央组织有:上海的陈独秀、张国焘、陈公博、施存统、沈玄庐、李汉俊、李达和李森;湖北的董必武、许白昊、施洋;陕西的高崇裕;北京的李大钊、邓中夏、张国焘、罗章龙、刘仁静;广州的林伯渠、彭湃;山东的王尽美和邓恩铭等。
(44)据《西行漫记》载:在法国,党的创始人有周恩来、李立三、向警予、罗迈和蔡和森;在德国,有朱德、高语罕和张申府;莫斯科支部的创始人有瞿秋白等人,在日本是周佛海。
(45)此段括号内文字为编者根据《西行漫记》校订。
(46)这两个军阀即云南的杨希闵和广西的刘震寰。新版编者注。
(47)这五个县即:长沙、醴陵、湘潭、衡山和湘乡。新版编者注。
(48)在《西行漫记》中,"第一任主席"译为"第一任会长"。
(49)"流氓协会"在《西行漫记》中译为"痞子会"。
(50)在《西行漫记》中,此处为:"指责我组织暴动反对当时在武汉当权的唐生智。"
(51)即南昌起义。编者注。
(52)即秋收起义。编者注。
(53)这个军队在《西行漫记》中称做"工农第一军第一师"。
(54)《西行漫记》中,这个"前敌委员会的主席"译作"前敌委员会书记",而那个"武汉军校的学生"名叫余洒度。
(55)此人叫陈浩。编者注。
(56)例如:罗荣桓、杨立三等将领。编者注。
(57)即秋收起义。编者注。
(58)《西行漫记》译为"枪杆子运动"。编者注。
(59)据《西行漫记》载,这个苏维埃政府"主席是杜修经"。
(60)据《西行漫记》载:这两个人就是王佐和袁文才。王、袁都被任为团长,毛泽东任军长。
(61)据《西行漫记》载:江西的运动是由方志敏和邵式平领导的;海陆丰的运动是彭湃领导的。"广州暴动"即"广州起义"。编者注。
(62)"大小五镇"在《西行漫记》中称做"大小五井","五井这个名称是从山麓五口大井得来的,即大、小、上、下、中五井,山上的五个村就是以这五口井相称"。编者注。
红军的情况在物质和政治两方面,都开始有进步了,但其中还有许多恶劣倾向。例如,“游击主义”就是一个弱点,这反映了训练的缺乏、民主政治的夸大观念和组织的松懈等等。还有一个倾向不得不与之搏斗的,就是“流氓性”(63)——不喜欢在政府的严重工作中安身,喜欢变动和新的事物。还有一种是军阀主义的残余,有些官长虐待甚至殴打弟兄,并且随意反对自己个人所讨厌的人,而对其余的表示好感。
许多这些弱点,在一九二九年十二月,在闽西的一个会议召开后,都一一克服了。会议中讨论了各种改进的思想,消除许多误解,并采用新计划,这样奠定了红军中崇高的意识领导的基础。在这以前,这些上面提过的倾向是非常严重的,并且为党中“托派”和军事领袖所利用以削弱这个运动的力量。这时我们展开了对“托派”的猛烈斗争,好几人被剥夺了他们在党中和军队中的职位。我们发现了他们在战时常领导红军陷入艰难的地位,企图毁坏红军;在几次败仗以后,他们的计划是十分明显了。经验显示了他们的错误,将他们从负责的职务中革除,并且在这个会议后它们就失势了。(64)
福建会议开辟了建立江西苏维埃政权的道路。次年,赣南全部掌握于红军手中。一九三○年二月七日,一个重要的地方会议在赣南召开,讨论苏维埃以后的纲领。到会的有党政军的地方代表。会中,土地政策经过长时期的辩论,而对“机会主义”(为反对重新分配土地的人所领导)的斗争是克服了。大会决议实施土地分配和加速苏维埃的建立。当时,红军只是成立了地方苏维埃和县苏维埃。在大会上,大家决议建立江西省苏维埃政府于兴国。对于这个新的纲领,农民报以热烈的援助。
渐渐地,红军对群众的工作进步了,军纪加严,而组织群众的新技术也在发展起来。早在井冈山时,红军已经对战斗员订下了三条简单的规则,即:服从命令;不没收任何贫农的财产;将一切没收地主的物品立即交给政府处置。在一九二九年的会议后,对于取得农民帮助的工作异常努力,在上述的三条之外,另加了八条规则:
三、对老百姓要谦和并随时加以帮助;
四、归还一切借用的物品;
五、赔偿一切损坏的物件;
六、和农民以诚相待;
八、讲卫生,尤其是要在距离人家很远的地方设立厕所。(65)
这八点的施行,愈来愈见成功,到今天还是红军士兵的规律,要他们记忆并时时复诵。另有三种任务要教给红军,当做它的基本宗旨的:第一,誓死与敌人斗争;第二,武装群众;第三,捐钱帮助战争。
除开这种运动的政治基础不算,红军的战术也进步了,这是顺利的军事发展的原因。在井冈山时,我们有四个口号,都是游击战术的主要方法,红军就是靠了它发展起来的。这些四个字一条口号是:“敌进我退”,“敌停我扰”,“敌避我攻”,“敌退我追”,最初为许多人所反对,他们不主张采用这种战术,可是许多经验证明了它们的正确。凡是红军脱离了这种战术的时候,一般总是失败的。红军的人数很少,较敌人少一二十倍;它的资源和军需是有限的,所以只有巧妙地把计策和游击战术联合起来,才有希望战胜有着广大富庶根据地的敌人。
红军战术中最重要的,就是能在攻击时集中它的主力,而随后能加以迅速地分散。这就是说,要避免阵地战,而在运动中要用尽各种方法和敌人的部队接触并且击溃它。根据这种方策,虽然许多有经验的军人不赞成,红军发展了这种神奇的运动战,和迅速而有力的“速战”。
在一般苏维埃区的发展中,红军是偏于一种“波浪式”的发展的,而不是那种不平衡的前进——以“飞跃”获得的前进,并不巩固所占领的土地的前进。这种政策是切乎实际的,正和上述的战术一样,是从多年所积聚的军事政治的经验而来的。这些战术受当时中国共产党书记李立三的严厉批判,他说红军的方法是一种“新的右倾机会主义倾向”。李立三希望攻击而不要防御,前进而不要巩固后方;对大城市加以惊人的攻击,伴随着暴动和极端主义。当时,李立三路线把持了苏维埃区以外的党部,并且势力很大,并在某种程度上强迫红军接受这种路线,不顾在战地中官长的判断。其结果为进攻长沙和进攻南昌的失败。可是在这几次冒险中红军并没有停止游击队的活动,并且打开它的后方让敌人进来。
一九二九年秋,红军移到赣北,攻击和占领了许多城市并击退敌军多次。当红军距南昌极近时,它突然折向西面进取长沙。在这次进军中,我们和彭德怀的部队会合。彭已经占领过一次长沙,不过终因受强大优势敌人的包围而退却。彭是一九二九年四月退出长沙的,此后,即在赣南一带活动,结果大大地增加了他的军队。一九三○年四月他在瑞金重与朱德和我会合,并在一个会议后,决定他应该在湘赣边区活动,而朱德和我则移到福建去。一九三○年六月,我们重新建立了联络。并开始第二次进攻长沙。我们的军队都合并为第一方面军,以朱德为总司令,我为政治委员。在这种领导下,我们到达了长沙城外。
这时,中国农工革命委员会已经组织起来,我被选为主席。当时红军在湖南的势力很广大,在江西也差不多。我的名字流传湖南农民之间,因为捕获到我有十万重赏,不论生死,被悬赏缉捕的还有朱德和其他共产党。我在湘潭的土地(靠了这个地租我在大革命时代曾用以组织湖南的农民运动),现在为政府没收了。我的妻妹被处决。其余的后来都释放了。(66)
红军的威信在农民中大为增高,而且竟达到我的家乡湘潭。因为我听说当地的农民都相信我不久就要回转家乡,并有一天,一架飞机飞过家乡时,他们断定这就是我。他们警告耕种我的土地的人,说我已经回来视察我的旧田庄,看看有没有树木被砍伐。假若树木被砍伐的话,他们说,我要向蒋介石先生索偿!
不过第二次进攻长沙失败了。大批援军开到,城中驻扎了大军,此外,在九月间,新的军队更源源开来攻击红军。在这次围攻中,只发生了一次主要的战争,此役我们消灭敌军两旅。不过,我们并没有能攻下长沙城,在几周后,我们就退回江西去了。
这次失败,帮助我们毁坏“李立三路线”,并拯救了红军,使它没有向武汉进攻,这是当时李所要求的。当时红军的主要工作是招募新兵,开辟新的苏维埃区,尤其是巩固整个已经掌握在红军手中的区域的苏维埃政权,因为这一类计划,如进攻长沙等并非急务,而且含有机会主义的元素。不过,假如在第一次占领时只是作为暂时的举动,并不想守住这个城和建立一个政权,那么它的影响可以说是有益的。因为革命运动所引起的反应是非常大的。所谓错误是关于战略一方面的,就是在后方的苏维埃政权还没有巩固时,企图以长沙为根据地。
但李立三将当时红军的战斗力量和民族政治背景的革命因素估计过高,深信革命已接近成功,而且不久就可以取得全国的政权。这种信仰更因受了当时的久长而疲竭的内战的鼓励,它使前途好像大大地偏护李立三。可是红军的意见以为:敌人正在准备大举进攻苏维埃,只要内战(67)一停止;而且现在不适于艰险的“盲动主义”和冒险。
在湖南事件之后,红军回到江西,尤其是占领吉安之后,在军队中,“李立三主义”被克服了,李本人的错误已经证明,不久他更失去在党中的势力(李现在莫斯科“研究”)。不过,在“李立三主义”确定地埋葬以前,在军队中有一个很危险的时期。一部分军队倾向李的路线,并要求与其他军队脱离。不过,这一部分的指挥员——彭德怀猛烈地与这种倾向搏斗,并能维持他部下的统一和对高级指挥的忠诚。但有一些红军部队公开叛乱了,并逮捕江西苏维埃的主席和许多官吏,并根据李立三路线从政治方面攻击我。这件事在富田发生,就叫“富田事变”(68)。富田靠近吉安,是当时苏区中心,这件事产生了一种激动,许多人都以为革命的前途全要看这次斗争的结局如何了。但,因了党部的健全,红军部队的忠诚和农民的拥护,这次叛变很快也就镇压下去了。为首的被捕,其余叛徒都经缴械消灭。我们的路线重新加强,坚决地镇压“李立三路线”。结果,以后的苏维埃运动获得了重大的进展。
现在南京政府彻底感觉到江西苏维埃的革命潜力之大了,在一九三○年底开始对红军的第一次的围剿。国军总共有十万人,开始包围红苏区,分五路进犯,当时红军共动员两万人来对付这些军队。靠了巧妙地利用计策战术,我们冲破了第一次围剿,获得了绝大的胜利。依据了“迅速集中”和“迅速分散”的战术,我们以主力分别攻击各个部队。让敌军深入苏维埃领土,然后以超越敌军的人数对与大军隔离的部队突然加以攻击,占据了优势的阵地,使我们可以暂时包围敌人,这样反转了数量上远占优势的敌军的战略利益。一九三一年一月,第一次围剿完全失败。我相信假若红军在这以前没有能得到以下三个条件,胜利是不可能的。三个条件是:在集中指挥下的我们力量的巩固;“李立三路线”的清算;党部对肃清红军及苏区中的“AB团”及反革命分子的胜利。
休息了只有四个月。第二次围剿开始了,由现任军政部长何应钦做最高指挥。他的军力超过二十万。分七路进攻苏区。一时苏区的情势好像很危险。因为苏维埃政权非常弱小,资源有限,而且国军的物力几乎各方面都远胜苏区。但红军仍就抱定了前此得胜的同一战略应付这一次进攻。让敌军的纵队深入苏区后,我们的主力突然集中在敌军第七路[第二路],打败好几个团,并摧毁了它主要的进攻的力量。在我们攻击以后,马上接二连三地依次击败了第三、第六和第七路。第四路不战而退,第五路一部分被击溃。在十四日之内红军作战七[六]次,行军八日,以决定的胜利结果这次战争。随着六路的溃崩或退却,第一路,蔡廷锴是指挥之一,没有大打就退了。(69)
三[一]个月后,以三个最有能力的指挥为辅,蒋介石先生率领三十万人作“赤区最后一次的清剿”。蒋企图以狂风骤雨的方法扫荡“赤匪”。他开始以每天八十里的行军进入苏维埃领土的心脏。这恰恰给予了红军所最擅长的战斗条件,它立即证明了这个战术的严重错误。以仅有三万人的主力,靠了一串灿烂的战略,我们的部队,在五日之内攻击了五个不同的纵队。在第一战,红军俘获许多部队和大量军火、大炮和军需品。到了九月,第三次围剿已经失败,十月间蒋撤回他的军队。(70)
现在,红军进入了一个较为平和及成长的时期,很快地扩展起来了。一九三一年十二月,第一次苏维埃大会召开,建立了苏维埃中央政府,以我为主席,朱德被选为红军总司令。同月,“宁都暴动”(71)发生,万余政府军叛变而加入红军……
现在,红军开始采取它自己的攻势,占领了好几个城市。从一九三二年起一直到长征西北为止,我个人的时间几乎全部限于苏维埃政府的工作,军事指挥交给朱德和其他人。
一九三三年四月,第四次围剿开始,也许是最艰险的一次。在第一战,敌军两师被缴械,两个师长及三万人被俘。另一师,当时最精锐的一师,接着被消灭,几乎全部被缴械,师长重伤。这些捷战证明了战略有着决定的作用,第四次围剿不久就结束了。(72)
到第五次——最后一次围剿,蒋动员了近百万的军队并采用了一个新的战略和战术。在第四次围剿时,蒋已经采用德国顾问的建议,开始利用封锁和堡垒制度了。到第五次围剿,他把全部信赖都放在这上面。用他的军队来实施严密的封锁和整个地包围苏区,他谨慎地推进。一面建造汽车路、堡垒和壕沟,避免主力和红军接触,并且仅仅在堡垒的后面作战,只是完全在飞机、大炮和机关枪的掩护之下,作短短的推进。
这时期,我们铸了两个大错。第一是在一九三三年“闽变”时,未曾与蔡廷锴的军队密切联合;第二是采取了单纯防御的错误战略,放弃以前用计诱敌的策略。这是一个严重的错误——要想与占优势的军队作阵地战,在这方面,无论在技术上或精神上,红军都非所长。
因了这些错误的结果,和国军的采取新策略,加以在数量上、技术上远胜于红军的军队,红军不得不于一九三四年进行改变它在江西的生存条件,因为它很快地在恶化起来了。而当时民族政治的情势,也影响了我们移到西北去活动的决议。在日本侵略“满洲”和上海之后,苏维埃政府早在一九三二年二月就和日本正式宣战了。自然,这种宣战,在当时是不能发生效力的。跟着我们又发表宣言,号召中国各军结成联合战线以抵抗日本帝国主义。早在一九三三年,苏维埃政府就宣布它情愿根据三个条件和任何军队合作,这三个条件是:停止内战和对苏维埃及红军的攻击;保障群众结社、集会、言论的自由和民主的权利;武装人民对日抗战。
这个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围剿,开始于一九三三年十月。一九三四年一月,第二次全国苏维埃大会在苏维埃首都——瑞金召开,对过去革命的所有成就加以检讨。会中我作了一个长报告,并且会中选出了今日苏维埃中央政府的全体人员,如今日存在着的。不久长征的准备开始了,这是在一九三四年十月着手的,恰在发动第五次围剿一年之后。
一九三五年一月,红军主力抵贵州遵义。接下去四个月,红军几乎一直在流动之中,并发生了最激烈的战争。经过许许多多困难,跨越几个最高最险的山道,经过凶恶土番所居的地方,经过无垠的草原,经过严寒和酷热,经过风雪和暴雨,背后面对着全部国军的一半的追击,经过所有这些天然的障碍,沿途并与广东、湖南、广西、贵州、云南、西康、四川、甘肃和陕西的地方军队作战,最后,在一九三五年十月,红军到达了陕西,并建立了在中国伟大的西北的根据地。
这次红军光荣的进军和胜利地到达陕西,第一是因为共产党的正确领导,第二是因为苏维埃人民基本干部的伟大的技巧、英勇、坚决和几乎是超人的忍耐力和革命的热忱。中国的共产党在以前、现在和将来,将永远忠诚于马列主义,并对每一个机会主义者作斗争。这种决心解释了它的不可克服性和它的最后胜利的必然性。它的不可克服性的另一理由,就是在革命干部中的人材的特别精干、英勇和忠诚。许多,许多优秀的同志,许多献身于革命的人,都在一个宗旨下工作,造成了红军和苏维埃运动,而他们和那些未来的同志,将要领导革命到最后胜利。
现在,我们正努力在中国建立一个民族统一联合战线,邀请真心抗日的各党、各派、各军来参加我们的民族解放的伟大事业。要想和日本帝国主义搏斗及拯救自己的国家,这种战线是必需的,同时在中国建立彻底民主的政府也是必需的。今后我的工作和目标,与党的红军的工作及目标相同,必须向这种成功做去。
附注:
(63)这里的"流氓性",即指"流寇思想"。编者注。
(64)这次会议就是著名的"古田会议",即红四军第九次党代表大会。"托派"即"托洛茨基派"。编者注。
(65)此八条即后来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主要内容。序号为编者所加。
(66)据《西行漫记》载:毛泽东的妻子杨开慧和妹妹,还有其弟弟毛泽民、毛泽覃两人的妻子,以及他的儿子,都被何键逮捕。其中妻子和妹妹被杀害。编者注。
(67)此处的"内战"是指"蒋介石和冯玉祥之间的战争"。编者注。 (68)据《西行漫记》载,"富田事变"的哗变者是第二十军的刘铁超。
(69)此段括号内文字为编者根据《西行漫记》校订。 (70)此段括号内文字为编者根据《西行漫记》校订。
(71)"宁都暴动",即宁都起义,是由董振堂、赵博生领导的,国民党二十八路军两万余人起义后参加红军,从而建立了五军团。赵博生后来在江西作战时牺牲,董振堂曾任红五军军长。
(72)第四次反围剿,红军先后歼灭了国民党第五十九师、第五十二师和第十一师。蒋介石当时曾写信给他的战地司令官陈诚,说他认为这次失败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耻辱"。陈诚是不赞成搞这种"围剿"的。他当时对人说,在他看来,同红军作战是一种"终身职业",也是一种"无期徒刑"。这话传到蒋介石耳朵里,陈诚的总司令职务立即被解除。编者注。
在毛泽东诞辰108周年和逝世25周年前夕,尘封64载的传奇之书《毛泽东自传》,日前由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今年4月19日,一本1937年出版的《毛泽东自传》惊现于古城西安。10天之后当我从北京飞赴西安,看到这本尘封了64载的传奇之书的那一刻,我仍然按捺不住我这颗因激动而颤抖的心灵,它仿佛是一位饱经沧桑的圣者,给我讲述那穿越历史时空隧道的悠远而有神奇、神秘而有新鲜的故事。
《毛泽东自传》是一本十分珍贵的革命历史文物。而在解放前的“国统区”以单行本形式出版发行《毛泽东自传》非常罕见,这是因为受当时历史条件的限制,领袖的传略只能以别的书名或以“隐蔽”的方式出版。而且由潘汉年亲笔题写书名的也是第一次发现。
《毛泽东自传》是一本真实生动、自然亲切,又撼人心魄的好书,捧读它,就好象是在面对面地聆听毛主席他老人家给你讲述他自己的故事,没有做作,没有浮躁,没有功利,也没有传奇。这些故事有的平常得犹如发生在我们自己的童年,有的意外得超乎我们的肤浅的想象,但读起来仍然是那么的从容而又漫不经心,宽容中又蕴藏着坚忍不拔,善良、英勇、顽强、自信、拼搏等等这些形容词,在毛泽东的故事面前已经黯然失色。
全书以第一人称口述,就好象是在讲咱老百姓自己的故事。而毛泽东其特殊的经历和磨难,在其述说中也变得平静如水,读者在不知不觉中感到是在聆听自己朋友的故事,真实可信,又风趣幽默。经过查阅考证各种文献资料,《毛泽东自传》出版的前前后后还有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
-毛泽东为什么向一个外国人讲述自己的生平?
美国进步记者埃德加·斯诺是第一个到陕甘宁革命根据地的西方新闻记者。1936年7月15日,他在宋庆龄先生和我地下党的帮助下,到达当时中共中央和红军总部所在地陕西保安县(即志丹县)。第二天毛泽东就接见了他,并与他进行了关于抗战形势的谈话,即本书附录中的《毛泽东论中日战争》。
同时毛泽东还建议斯诺到前线去看看。斯诺遵照毛泽东的意见,到前线生活了一个月,对中国红军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把自己在陕甘宁边区所听、所看、所记的事情写了一系列通讯,首先在英美报刊发表,客观公正地报道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革命,扩大了中国革命在国内外的影响。而《毛泽东自传》就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篇。
在此期间埃德加·斯诺给毛泽东列了一个关于毛泽东“个人历史”的问题表,请求毛泽东谈谈自己的革命经历。但毛泽东对此不感兴趣。“不管怎样,他是不大相信有必要提供自传的。”斯诺就非常着急,力争说“在一定程度上,这比其他问题上提供的情况更为重要。”斯诺说:“大家读了你说的话,就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人。再说,你也应该纠正一些流行的谣言。”
在当时,国民党多年来把红军描绘成堕落、愚昧无知的土匪,只知道烧杀抢掠,共产共妻,四处散布谣言迷惑人民大众。毛泽东仍不表态,斯诺就接着说:“外边还有许多关于你已经死去的传说,有人说你说流利的法语,有些人说你是一个无知的农民,还有人说你是一个病得半死的肺结核病人,有的强调说你是一个发狂的狂热分子。”毛泽东对此感到非常意外,“人们竟然会花费时间对他进行种种猜测。”为了避谣,正人视听,纠正这类传说,以便有利于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毛泽东再一次审阅了斯诺列的那些问题。最后毛泽东说:“如果我索性撇开你的问题,而是把我的生平的梗概告诉你,你看怎么样?我认为这样会更容易理解些,结果也等于回答了你的全部问题。”“我要的就是这个!”斯诺叫道,非常的高兴。毛泽东第一次把自己的身世尽可能地告诉了这个外国记者。斯诺按照当时在场给毛泽东任英文翻译的吴黎平的口译,认真记录下来,写了《毛泽东自传》。斯诺在自己的文章里提到,每次和毛泽东谈话时“全由一个留学生吴黎平任翻译。我的记录用英文写出后,交吴氏译为中文,然后让毛泽东加以修正。毛氏对于任何条文节目,都一定要求其详尽和精确。”而据吴黎平1979年所讲:“关于毛泽东个人革命经历部分,斯诺按照毛泽东的要求整理成文,由黄华译成中文,经毛泽东仔细审阅后做了少数修改,交黄华照改后退给斯诺。”而斯诺在写作时为使用第一人称叙述和妻子海伦·斯诺还有过争议,斯诺要妻子把毛泽东的生平材料压缩一下,为他的书做些摘要,他准备用第三人称把其中某些部分重新写一下,海伦惊呆了,当即提出异议“这可是经典著作,是无价之作!”海伦认为毛泽东的生平材料是斯诺著作的心脏和脊梁,不能改动原材料,而应用毛泽东的原话,用第一人称才更完美。斯诺采纳了妻子的建议。因此,在《毛泽东自传》及以后的斯诺写毛泽东生平的作品中都用的是第一人称。
《毛泽东自传》当年是怎么出版的?
《毛泽东自传》是1937年11月1日当时的进步书社--上海复旦大学文摘社出版,上海四马路黎明书局(现在的福州路)经售。据山西太原的郝三丁先生提供的有关《毛泽东自传》当年出版后的“广告资料”中介绍,“本书是毛泽东先生亲向美国著名记者史诺氏(即斯诺)口述身平事迹的忠实记录。是中国革命史上的一个重要文献。原文首先在《亚西亚》(英文杂志,即Asia)上分四期发表,经本社译出在《战时旬刊》中连续刊出,曾引起读者莫大的注意。现原文最后一章已由航空寄到本社,经汪衡先生全部译出,并请周民先生详加校正……”据考证,1937年2月1日,由上海复旦大学文摘社编辑的《文摘》月刊创刊,16开,彩色封面,每期达200页,共出版8期,名誉社长钱新之,社长吴南轩,主编为孙寒冰等人,总经售是黎明书局。1937年8月1日出版的第2卷第2期,在“人物种种”栏目内,开始刊载“毛泽东自传(特译稿)”。
卢沟桥事变后,随着形势的发展,《文摘》月刊改版为《文摘战时旬刊》,在其第1号(1937年10月14日出版)继续刊载《毛泽东自传(2)》,直到第6号全部刊载完毕。而黎明书局创办于1930年,孙寒冰是负责人,徐毓源为经理,起初规模很小,只有四五个人,没有出过多少书,在1936年前后,上海掀起抗日救亡高潮后,伍蠡甫、冯和法先后加盟黎明书局。出版时受到国民党反动派的阻挠,孙寒冰四处奔走活动,并得到在上海负责统战工作的潘汉年(八路军驻上海办事处主任)的大力支持,《毛泽东自传》才得以出版,并在19天之后再版,发往当时的北平、南京、开封、安庆、成都等15个分发行所和全国各大书局代售。
《毛泽东自传》中“解放后未公开发表过的照片”的来历
更令我们惊喜的是,《毛泽东自传》中那张毛泽东站在陕北农家小院中的全身照片,照片中还有一只觅食的母鸡,这是解放后还没有公开发表过的,十分珍贵。据陕西省档案馆资料,此照片的拍摄者是全国政协第五、六、七、八届委员,香港建义利有限公司董事长田一明先生。
1937年,当时只有23岁的田一明先生受当时国民党陕西省政府秘书长杜斌丞派到陕北处理公事,4月,在当时七贤庄红军联络处李克农主任的安排下乘一辆装满补给品的篷布卡车,一路颠簸到达延安。时任苏区政府主席的林伯渠安排他晋见毛泽东等领导人。
毛泽东当时住在延安北门靠左边的土山下的一所小院落里,陪田一明同去的还有延安县县长王正身。田一明先生在一份赠送给陕西省的资料中说:“记忆中的窑门是朝东开的,窑洞的土炕上放了一块担任床用的木板,上边放着洁白的棉被和卧具,显示着毛主席还不习惯睡土炕。炕沿上放着一张长方形的小桌,桌上放着几本书和茶具。室内靠门窗亮处放着一张长方形方桌和椅子,墙上钉着一幅大的作战用的军事地图。室中央放着一张长方形的条桌和几把木制椅子。落座后,毛主席还和我们来家常,问我的工作和家庭生活。在谈话快要结束的时,我提出想为毛主席照一张相,他概然应允。我们一同走出窑洞的门,在院中选一光线比较好的角度。我当时用的是德国AGFA牌的相机,胶片是Film
Pack,一张一张地抽换。
因此,对光和抽换胶卷要费一点时间,毛主席站在天井中毫无着急之意,还一再说:慢慢来。当我要按下快门时,忽然有一只小鸡走到毛主席的身后,我正要赶那只小鸡时,毛主席摇摇手说:不要赶,留上小鸡在身后更有生活气息。”据说,这张照片的底片目前保存在新华社。
此外,《毛泽东自传》插页中有毛泽东关于“抗日”的手书题词,落款处有一朱印“毛泽东印”,此印章的作者目前不知是谁,还是一个谜。
1、三代核心价值不同
孔子政治伦理理念的核心价值,是关于“仁”的思想。“仁”这一观念,并非孔子所发明,但却是孔子将其提升为一种高境界的道德理想、政治理念和社会伦理。儒家以仁政作为规诫政治主权者的首要要义。
在此之前,夏商两代所注重的核心理念,是与宗教相关的“命”与“天”即天命的观念。殷商王朝重视天命、信仰命运。周人的核心理念是保德与敬天。“德”的字根和词源是直与循。保德的意义是贵族及君主要正直,守持,责任。而天,则是宇宙、历史和人世的主宰。
孔子不言命,少言德,慎言天,他所提倡的理念是“仁”——仁善。
2、仁的本义
“仁”字从“人”从“二”(二人合体),是六书中的会意字,本义就是男女的性爱。
《说文》:“仁,亲也。从人二”。《说文》:“亲,密至也。”人二,即二人。密至,亲昵也,即性爱也。《中庸》:“仁者,人也。”郑玄注:“人也,读如相人偶之人。”所谓“相人偶”就是男女性爱。段玉裁说:“按人耦猶言爾我親密之詞。獨則無耦,耦則相親。故其字从人二。”也隐晦表述了此义。
仁与妊及娠均叠韵音通。妊娠,怀孕育子也。仁与“妊”以及“娠”亦为同源字。故“仁”字的引申义,则是慈爱、关怀、仁善。
所以《论语》云:“樊迟问仁。子曰:爱人。”《孟子》也说:仁者爱人”。仁的本义和引申意义,都是爱人。只是性爱、爱情,以及亲子之爱,都仅仅是个人之所爱,小爱也。而孔子、孟子所言的爱人之仁,则是对人类之爱,对百姓之爱。
“仁”之另一脉古音(古代也有方言之不同,所以许多文字,同字而有多种异音),读音近“善”。郭店楚简之“仁”字为“身心”合体(上身下心),音从“身”得,身、善音近。
古语怀孕曰有身(即有娠)。“身”字是孕妇的象形字,与善一音之转。《说文》“善,吉也。”美味曰善(膳),吉喜亦曰善。
在秦汉典籍中,仁、善二字为同义字。《论语》中仁、善二字也可以互换,“仁人”就是善人,凡言“仁”,就是言“善”。
孔子对“仁”的定义,第一意义是爱人、博爱(仁爱,广义的人类之爱,而非私情之爱)。第二意义就是仁善。道德上的自我修养至于完成,止于至善,曰仁,达到这种境界的即仁人。
3、仁爱的道德涵义
“命”与“天”的概念都是人生及宇宙之主宰者的概念。人在天与命之下,是被动者。而“德”与“仁”的概念,则是关乎人性的概念。但“德”引入的是外部社会的评价——循规蹈矩,正直之行为,强调的是个人的责任以及社会舆论的评价。仁则不同。“仁”是指个人心性的自我净化。
仁是纯爱之心,纯爱他人。纯善之心,纯利他人与社会。爱有私爱与博爱之别。
私爱者,主观之爱,所爱其实非对象而是自我。博爱者,超越自我之爱也,乃客观之爱,所爱乃社会、世界而非仅仅自我。
爱出自本心,无可伪饰。由博爱之心而升华为博爱他人和有利他人之行为,不是为了取得人们的好评,也不是为了换取他人的回报,不需要援入任何外在的正直标准,这种“仁爱”才是道德理想的至善之境。
对于孔子来说,天地之间最高贵的是人——“天地间,人为尊贵”。“仁”是一种政治理念。博爱大众的思想,以民为本的思想,构成一切“礼义”的终极依归,因此仁这种思想,始终是孔子政治追求的核心理念。
孔子毕生以“仁”作为改革的目标,所谓“克己复礼,天下归仁”。
4、仁是对于奴隶制度的反叛
要理解孔子仁爱思想对于时代的超越性,就应该看到当时的历史环境——春秋时代的中国还是对人的价值极其轻贱的野蛮文化。这种野蛮主要表现在奴隶制度的存在,以及以奴隶和战俘为人牲献祭和人殉的制度。
关于周代的社会性质是否是奴隶社会的问题,史学界已经争论了几十年,一直没有定论。但是,周代社会中存在奴隶制度,则是毫无疑义的。奴隶制度不仅表现于经济奴隶和家役奴隶的大量存在,而且表现在以人为祭品的人牲和血祭制度的存在,以及以人为君主和主人殉葬的人殉制度的存在。
包括鲁国在内的“泗上十二诸侯国”,约位于今山东南部及东南部。这里是东夷民族的旧地,从殷商以来一直流行人牲及人殉的野蛮习俗。(可参看黄展岳著《古代人牲人殉通论》第二章)。到孔子生活的东周(春秋)时期,这里仍然是人牲人殉的高度流行区。
从文献记载看,东周重要的献俘祭社事件,经常发生在这里。例如:
《春秋·僖公十九年》(前641年)记:“夏六月,宋公、晋人、邾子盟于曹南。邾子会盟于邾。己酉,邾人执鄫子用之。”
关于这件事,《左传》、《公羊传》、《谷梁传》僖公十九年都有记述,《左传》所记尤详:
“夏,宋公使邾文公用鄫子于次睢之社,欲以属东夷。司马子鱼曰:古者六畜不相为用,小事不用大牲,而况敢用人乎?祭祀以为人也,民,神之主也,用人,其谁飨之?齐桓公存三亡国,以属诸侯,义士犹曰薄德,今一会而虐二国之君,又用诸淫昏之鬼,将以求霸,不亦难乎?得死为幸!”(杜预注:“此水次有妖神,东夷皆社祠之,盖杀人而用祭。”)
终春秋之世,杀人祭祀的恶习在号称文明之邦的鲁国也不断发生。
《左传·昭公十年》(前532年)记:“秋七月,(鲁季)平子伐莒,取郠,献俘,始用人于亳社”。(杜预注:“杀人祭殷社。”)
《哀公七年》(前488年):(鲁季康子伐邾)“师宵掠,以邾子益来,献于亳社。”(杜预注:益,邾隐公也;亳社,以其亡国与殷国。)
鲁国是春秋时期的大国,它经常对邻近的莒、邾等小国侵凌掠夺,俘其国君,杀祭于社坛。
除了献俘祭社以外,当时还流行血祭神灵和焚尪求雨的活动。
《管子·揆度》记述齐国的法律:
“《轻重之法》曰:自言能为司马,不能为司马者,杀其身以衅其鼓。自言能治田土,不能治田土者,杀其身以衅其社。”
鼓是大社中雷神的象征,衅鼓,就是用人血祭祀社鼓,也就是血祭社神。
“焚尪求雨”,早在殷商时代就非常流行。尪,即巫师,烧烤巫尪,现奉雨神,这种巫术活动称为“烄祭”。
据《左传·僖公廿一年》(前639年)记:
“夏,大旱,公欲焚巫尪。(杜注:“巫,女巫也,主祈祷请雨者。”)臧文仲曰:‘巫尪何为?天欲杀之,则如勿生,若能为旱,焚之滋甚。’公从之。”
《左传》记录的鲁国这次焚尪求雨事件,遭到臧文仲的反对而没有实行。但作为制度和风俗,终东周之世并未停止。
以人殉葬之俗曾经大盛于殷商。东周时代,人殉在列国中仍广为盛行。
考古学家黄展岳说:“齐国、鲁国及胶东、鲁南东夷诸国,早在殷商西周时期就已经存在人牲人殉习俗,至东周时仍相沿不衰。考古发现的齐国殉人墓及殉人数均居东方列国首位。殉人墓大多发现在临淄齐故城附近的齐王室墓或其他高级贵族墓中,年代大多在春秋末至战国早期。主要有郎家庄1号墓,国家村1号墓、2号墓,齐鲁石化乙烯厂4号墓、5号墓、6号墓,淄河店2号墓,田齐王族墓,章丘女郎山1号墓。”①
见于记载的人殉,还有齐桓公墓和齐宣王后无盐氏墓。齐桓公墓使用人殉,见《史记·齐太公世家·正义》引《括地志》:
“齐桓公墓在临淄县南二十一里牛山上,……一所二坟。晋永嘉末,人发之,初得版,次得水银池,有气不得入。经数日,乃牵犬入,中得金蚕丝数十薄,珠襦、玉匣、缯綵、军器不可胜数。又以人殉葬,骸骨狼藉也。”
齐宣王后墓也使用人殉,见明万历时沈德符《野获编》卷29《叛贼·发冢》条:
“嘉靖八年,山东临朐县有大墓,发之,乃古无盐后陵寝。其中珍异最多,俱未名之宝;生缚女子四人列左右为殉,其尸得宝玉之气,尚未销。”
春秋时期,不但人殉制度存在,还有士人对君主的自动从死风气。前548年齐大夫贾举、公孙敖等十一人集体为齐庄公殉死,就是惨烈的一例。《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前548年)记:
“夏五月,崔杼弑齐庄公。……贾举、州绰、邴师、公孙敖、封具、铎父、襄伊、偻堙皆死。祝佗父祭于高唐,至,复命,不说弁而死于崔氏。申蒯侍渔者,退谓其宰曰:“尔以帑免,我将死。”其宰曰:“免,是反子之义也。”与之皆死。
崔氏杀鬷蔑于平阴。晏子立于崔氏之门外。
其人曰:“死乎?”曰:“独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曰:“归乎?”曰:“君死,安归?君民者,岂以陵民?社稷是主。臣君者,岂为其口实?社稷是养。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昵,谁敢任之?且人有君而弑之,吾焉得死之,而焉得亡之。将庸何归?”门启而入,枕尸股而哭,兴,三踊而出。”
齐国政变,诸臣为齐庄公殉死,引起了晏婴的议论。晏婴是当时的著名政治家,也是孔子的老师之一。而他也认为如果国君为社稷而死,是正义的,那么人臣应该从死牺牲。如果国君为身家私利而死,其亲眷应该从死,人臣则不一定要从死。也就是说,他并不反对殉死。但是齐庄公之被杀是死于私利,所以晏子认为臣子不必为他殉死。
但是,孔子则明确反对一切用人为君主殉葬的制度。不仅如此,连用俑人(假人)殉葬都反对。
《礼记·檀弓》记:
“孔子谓‘为明器者,知丧道矣’,备物而不可用。哀哉!死者而用生者之器也,不殆于用殉乎哉?其曰明器,神明之也。涂车刍灵,自古有之,明器之道也。孔子谓‘为刍灵者善’,谓‘为俑者不仁’,殆于用人乎哉?”
孔子明确认为,不仅不应用人为殉,就是用人俑为殉,也是不“仁”即反人道的。因为“仁者,人也”。“仁者,爱人”。所以,孔子诅咒殉葬的制度:“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但是,在孔子的时代,鲁国仍然存在以人为殉的野蛮制度。《左传·哀公三年》(前492年)记:
秋,季孙有疾,命正常曰:“无死。南孺子之子,男也,则以告而立之;女也,则肥也可。”(杜预注:“季孙,季桓子。正常,桓子之宠臣,欲付以后事,故勒令勿从死。南孺子,季桓子之妻。言若生男,告公而立之。肥,康子。”)
季桓子当时因有托孤重任,所以没有让名叫“正常”的宠臣从死。但如果没有这个任务,此宠臣从死就是注定的。
殉人习俗,春秋时代已经遭到社会舆论的反对。秦穆公用三名武士(三良人)为其殉葬,秦民哀之,为“三良”而作悲歌《黄鸟》。
此诗被孔子收编入《诗经·秦风》。①
《礼记·檀弓下》记述齐大夫、孔子弟子陈子亢、陈尊制止用人殉葬的两件事:
“陈子车死于卫,其妻与其家大夫谋以殉葬,定而后陈子亢至,以告曰:“夫子疾,莫养于下,请以殉葬。”子亢曰:“以殉葬,非礼也;虽然,则彼疾,当养者孰若妻与宰,得已,则吾欲已,不得已,则吾欲以二子者之为之也。”于是弗果用。”
“陈乾昔寝疾,属其兄弟,而命其子尊己,曰:“如我死,则必大为我棺,使吾二婢子夹我。”陈乾昔死,其子曰:“以殉葬,非礼也,况又同棺乎!”弗果杀。”
前一则故事记齐大夫陈子车死,其妻及其家大夫谋划用人殉葬,适陈子车之弟陈子亢归来。陈子亢难以制止,他先以“殉葬非礼”的话相劝阻,但是他的嫂夫人及家大夫拒绝。于是他说“要有人去地下陪伴,最合适的亲人就是他的妻子及其家大夫”。子车之妻及其家大夫只好作罢。
后一则故事记陈尊己违抗父命,不殉父妾。
这两个事例都被《礼记》,显然是肯定其反人殉的意义。以生人(奴隶、仆臣、臣妾)为死去的贵族杀殉而殉葬,这不仅是极其反人道的恶俗,也是极其野蛮的社会制度。
由此可见,孔子在当时提出“天地间,人为贵”、“仁者爱人”的思想,正是针对当时反人道的野蛮制度与文化,具有伟大的历史进步意义!
按:本文是华为创始人任正非前往美国考察后的一篇散记。整个考察期间,任正非耳濡目染了美国优美的环境、领先的教育、超然的人性、发达的科技、先进的管理、真实的文化;并深感美国人踏实、认真、专一的精神,精益求精的工作作风,毫无保守的学术风气,值得每一个中国人学习。对于事实上存在的中美差异,任正非自我感觉心酸,并具此篇。
三年前还年销售35亿美元的美国知名王安电脑公司,为什么现在宣布破产保护?日本三菱这么强大的集团,为何会退出电脑生产?带着这样的疑问,我前往美国考察。飞机经东京,飞越太平洋及美国大陆,抵达大西洋彼岸的波士顿。一出国门我就生病了,在香港机场开始呕吐,又加上连续二十多小时的时差反应,一直折腾到美国中部城市达拉斯。 整个考察期间,有六点美国印象让我感觉酸酸的。
1、环保 波士顿是座美丽的城市,而且是南北战争的策源地,也是当年欧洲人开发美洲大陆的窗口。古老的房屋收拾得十分整齐,外表都刷着朴实的油漆。这个城市的美,在于城市中处处都保留着小片小片的森林。沿街全是绿菌菌的草地,草地上种着阔叶树。这些枫树、橡树,冬天叶子都要掉得光光的。现在是秋天,树叶红的、绿的、黄的、黄绿的、褐色的、深红色的……在阳光的照耀下,全透明了,如诗如画。纷纷飘落的树叶,铺满了绿草地,好象一条五彩斑斓的地毯。这番自然风光还要盖过北京的香山。
美国人民数百年来对环境的保护,令人惊叹。在纽约街边的树上,小松鼠跑来跑去。一些旅馆门前,一到傍晚,每颗树上都落下几百上千只鸟,小鸟飞到人群中、房子里是十分自然的。我们国土与美国大致相等,但西藏、新疆就占去很大一部分,云贵高原的大山又占去一部分,余下不到一半的国土,却盛着12亿人民。教育经费的缺少,文化素质的低下,盲目的繁殖人口,连田边地角都挖空了,如何还有山林、草地?
达拉斯是德克萨斯州中部的一座城市。德州原是一片草原,原先比较贫穷,因发现石油而一下子成为美国的富州。德州有似我国的内蒙古,并从石油引发了科技的发展。我国大庆的高科技开发区,号召科技人员纷纷下海,建立脱离石油的各类产业,几十年后,当大庆石油枯竭,中国又会出现一个德州科技区。任何一个领导,眼光都要放长一些。
拉斯维加斯城市是一片茫茫沙海,特别在夜间,也许是全美国最漂亮的城市。整个城市除了酒店、国际会议中心外,就没有任何建筑,酒店的大厅就是赌场,因此,具有同时吞吐近百万人的能力。凯撒宫之类的建筑令人瞠目结舌,是如此之漂亮、富丽堂皇。在酒店大厅里,还有一片热带雨林。
2、教育 我们在CP呆了一天半多一些,第二天就要离开波士顿,仅仅余下的半天,又下着蒙蒙细雨。大家在雨中又参观了哈佛大学与麻省理工大学校园。这为世界孕育了多少英雄人物的校园中,差不多1/4以上的学生是亚洲人。这次考察我们普遍认为美国的教育文化水平很高,科学技术比较发达。在高度发达的信息社会里,低文化素质就象一条链,拖住了整个经济的发展。发达国家用一些硅片,换走了我们大量地花生米,我们常认为这是一种不平等交换。
美国人踏踏实实、十分专一的认真精神,精益求精的工作作风,毫无保守的学术风气,确实是值得我们学习的。美国人没有象中国人那么多远大的理想,也没有胸怀祖国、放眼世界的空洞抱负,也不象我们那样充满幻想。航天飞机,大规模硅片,超大型计算机,超微型的终端,发达而优良的电信设备、测试仪器,是美国人民的勤劳创造的,是掠夺不来的。 不发达国家付出了大量的初级产品,只能换取发达国家的少量高技术产品。前者是随处可买到的,价格是有规律的,后者是独特的,价格是随意的,用以偿还开发生产中的风险投资及优秀人才的酬金,这并不是掠夺。感慨之余,回想二十年代、三十年代一些先辈,奔走呼号教育救国,为社会所不理解,他们的一片爱国心受到曲解。到了六十年代,七十年代,教育救国连提都不敢提了,仍然没有理解,反而相信书读得越多越笨。我们触景生情,有些感慨,同样大声呼出教育救国。
人们说十八世纪是西班牙的世纪,二十世纪是美国的世纪,二十一世纪是亚洲的世纪。这不正是一线曙光?随着十四大市场经济方针的推行,人才的争夺必然会在中国的土地上进行。文化高的人越富,这种差距到21世纪就不可弥补。所以,我公司聚集优秀人才、提高人才浓度的政策是正确的,尽管它暂时增加了生产成本。
越繁荣越发展科技,越发展科技越重视教育,越重视教育越人才辈出,越人才辈出经济越繁荣,走入了一个良性的循环圈。只有知识有价,才会有人才的渴求,有了人才的渴求,才会重视教育。想到我国广大农村学校多数还在危房中,想到希望工程在中国还未被人们高度认识,忧国忧民,给我们的心蒙上了一层阴影。
不振兴教育,是不可能振兴中华的,再穷不能穷教育。我国教育条件还十分因难,人口一天天增长,受教育的机会与水平均低于发达国家。希望工程的钟声,一遍一遍地敲响,正敲碎人们的金钱梦。台湾、南朝鲜是我们的榜样,大批回台工作的学者,为台湾经济增加了多少血液。
3、人性 离开波士顿,乘了六个小时的汽车,来到纽约,住到中国领事馆。吃了几顿玉米糊,是如此的香。在美国最大问题是吃不惯,美国人吃得十分简单。纽约是美国最大、最繁荣,也是最脏、社会秩序最不好的城市,但秩序还是比我们深圳好得多。特别是美国人的人性十分超然。
因为是路过,匆匆一览。先是参观了美国中央公园,在如此繁华的市中心,竟有一块如此之大的原始森林般的中央公园,令人难以理解。森林是如此的漂亮,小鸟依人,松鼠逗人,一切是如此的和谐可爱。中央公园那么大,我们走了半天,一看地图才知走了一个小角。为了知道有多大,租了一个出租车,飞快地跑了一圈,因为司机怕黑人骚乱,花了相当于人民币100多元。
再是参观自然博物馆。在仅剩的一个小时里,我们想匆匆跑一遍,跑马观花式地参观一下自然博物馆。结果进去才知道我们错了,里面的展品如此精湛,如此栩栩如生,在有些地方简直是重归大自然,重归原始社会。全世界的各种珍奇精品,按照自然的规律收集、排列得如此的合谐,如此的丰富。难怪以前常有人说:他们博士论文就是在博物馆里写出来的。真是研究社会发展、自然发展最好的课堂。
我们路过费城,看了一个年收入约4万美元的中国留学生(已工作)家庭。冬天冻得十分冷,他们舍不得开暖气。小太太对我讲:这样一年才能节约100美元。而且国内亲戚一开口就要他们寄1万美金。他们国也不敢回。吃的、用的都十分简单。中国人是省吃俭用,留给后代,美国人狂花乱花,广交朋友。中国人永远陷在中国人的圈子里,永远跳不进钱窝,在富裕的美国,仍然贫穷。美国人朋友越交越多,机会越来越好,钱也越挣越多。人生的成功,80%在机会。
周一我们飞抵达拉斯,这是德克萨斯仪器公司(TI)的总部所在地。TI公司总部占地6万英亩。我们一到就提出参观工厂,其亚太地区经理告诉我们,这儿没有工厂,工厂分散在世界100多个地方封装集成电路。在总部主要集中了研究与销售的队伍。我们注意到他们的总裁、董事长在比较简单的、外表比较破旧的平房里办公,地区销售经理们,却是一个地区经理一幢高大的玻璃幕墙的大楼,十分清洁与安静。
4、科技 众所周知,美国的科技十分发达,我们专程赴拉斯维加斯,参观了国际电脑展。大约有50万人参加,华人较少,大陆华人更少。中国人不出去看一看,闭门造车,不仅不可能赶上别人,而且可能从时代的列车上摔下来。我们已处在入关的微妙时期,应保持良好的市场与技术信息。公司将会一批一批地安排同志们出去看一看。
TI公司对我们的到访十分热情,向我们介绍了许多我们前所未闻的高速器件。公司的介绍非常条理化,主要使用投影设备、胶片以及编辑得逻辑性很强的技术说明。从早上一直到晚上不停地介绍,十分投机,增长了许多对TI的了解。 我们还看到成群的美国儿童来这里参观国际电脑展,心中无限感慨:不知此中还有多少发明明天的原子弹、航天飞机的英才在成长,美国将经久不衰。一小时,我们跑着看,竟连五层大楼的一层的一个角也没有跑完。认真看一个月也看不完。
参观这次国际展览,我们仅有一天,拼命地在厅里跑,才勉强参观完一个厅。之后才知有七个厅,至少需要七天。对国际电脑的发展,大开眼界。找到我国电脑工业将日落西山的感觉,找到我们不拼命发展技术、最终会丢失全部市场的感觉。
参观这次展览,我们才体会到什么是技术危机与市场危机。王安公司三年前还年销售35亿美元,现在宣布破产保护。日本三菱这么强大的集团,退出了电脑生产。这种强烈的危机,推动整个世界的前进。华为被历史摆在了一个不进则退的地位,科海无边,回头无岸,错过了发展机遇,将会全军覆没。华为这几年走过的路是对的,还不够,应大胆地往前走、往前走。
我们最后一站是到硅谷,圣克拉拉是加州的一个小地方,有480万人,竟然没有工业。全美电子工业,尖端工业都把研究机构设在这里。IBM的总部据说占地400平方公里,这令人难以置信。我们租了一个出租车,在里面至少走了6-7公里的直径,到底有多大,还不明确。HP、NS、AMD、I.TEL-----,都在这儿。因此,到美国考察,只需在硅谷就可以了解全美的电子技术。 加州的经济独立计算,占世界第八位。我们参观了NS(国家半导体),它有6000多研究人员,在硅谷没有工厂。听了他们关于光器件等一系列新器件的介绍,看到世界第三代交换网的崛起,看到新技术的出现将使世界市场变一个大样。
我们起步得晚,别人已走了几年了,我们才刚开始。我们用钱卖到这些器件,水平也就尽快地提到世界前列,当然还有大量的软件要做。在硅谷我们的感受最深,仿佛每根脉膊都在振荡。
5、管理 CP公司在美国算是一家小公司,但管理十分先进。从这个窗口,我看到美国人十分执著的钻研与认真精神,看到如绅士风度一般的有条不紊、井井有条的管理。各类文件十分清晰、准确,并有良好的覆盖,是一项成功的系统工程。 美国人下午四时就下班了,为我们加了这么多班,他们也是很少的。参观了DMOS的硅片制造,十分先进。美国已开始将工业最核心的部分保留在本土生产,其余大量转移到世界各国的分公司生产,以降低成本,增强竞争力。这一点到硅谷以后,感觉更加强烈。
看到了我们科研方法还十分落后,研究管理水平还十分低下,效率还远远赶不上发达国家。值得庆幸的一点是我们的员工个人素质都不比美国公司差。因些赶上美国,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改善管理。
硅谷由于人工费、地皮,无论什么东西都是全美最贵的,所以才导致各公司仅把研究、销售机构留在硅谷,工业移入美国或世界其它地方,我们有些报道如“硅谷在衰落”、“硅谷夕阳”都是错误的。硅谷在信息产业上还在进行一场新的起飞,决不是衰退。
因此,我公司决定在硅谷中心区购买房屋,建立开发中心,把科研的成果与半成品,放在那儿优化设计,搞完了再移回深圳生产,并在那儿申请注册一个华为全资的兰博技术有限公司。兰博是译音,其含意是海上女神的头。
6、电影 经由洛杉矶,我们开始返回祖国,在飞机上看了一部开发美国西部的电影。描写了一个富的英国少女,不甘依赖父母的平静生活。拿着一张美国西部给每一个开发者免费赠送160英亩土地的报纸,即准备奔赴美国。约了一个被他父亲抓起来的雇工,雇工拒绝。第二天清晨她私自驾车逃跑,途径刑场,拉这位雇工上车就跑。小伙子只好跟她到了美国波士顿。当时的波士顿,比我国陕西农村还穷。一片破破烂烂,小姐在镇上轻信一个骗子,将她带的银餐具托之出卖,结果弄得一文钱也没有了。
他俩在美国开始处于平等的贫穷地位。为了积攒去西部的费用,小伙子去拳击场,小姐去洗衣裳。历尽了千辛万苦,他们终于萌发了爱情。其表现出的人间艰苦,比我们所有的片子都真实感人。当他们饿得难忍之时,闯进一无人的家拼命地大吃一顿。却被人当作坏人,开枪击伤小姐。小姐奄奄一息。小伙子抱着小姐,将之送到小姐的情人(英国追过来的军官)的旅店里。因为他身无分文,不能救活小姐,匆匆分手了。
小伙子一边修铁路一边走,终于到了西部。小姐养好伤后,也与丈夫到了西部。他们偶一相见,悲喜万分。当时西部已没以这么多土地了。当地政府只好在每块土地地上插上小旗,约定在某一天,谁先跑到,谁先插上自己的旗帜,土地就归谁。小伙子为此买了一匹十分烈的马。开始跑到之前,有人犯规偷跑,裁判也不可能叫回来重跑,就命火枪手将犯规偷跑的入射杀。
大队人马一跑起,风烟滚滚,有的车跑散了、翻了,小姐的丈夫摔在河里死了。小伙子终于跑到了土地前,小姐也追来了,但烈马将小伙子摔成重伤,小姐去救护,忘记了插旗,在大队追上来时,才想起插旗。小伙子开始已人事不知,在旗子插上时,微微睁了一下眼。电影就结束了,让你想想他们得到了什么。当小姐得到土地以后,所有亲人都不一定有了。在没有爱情的荒漠,拼命地开垦,才造就了今天繁荣的西部。
美国人民绝大多数是勤劳的,好学的。我们应该学习他们的不屈不挠、一丝不苟的奋斗精神。从来就没有什么神仙、皇帝。我们中华民族唯有踏踏实实、面对自己的弱点,才有可能振兴。世世代代繁荣梦的破灭,使我们更深地感觉到了技术上向美国学习,管理上向日本学习的深刻含义。
为《允执厥中》一书所写书序
新华出版社出版香港何志平先生的文化史论集《允执厥中》,要我作序。
何志平先生乃香港达人,曾以医道悬壶济世,后从政,主持香港民政多年。夫人胡慧中,秀外慧中,80—90年代在银幕上叱咤风云,武功高强,除暴安良。当年,她是我的偶像,她的戏我有机会必看,是她的追星粉丝。
何志平先生身居海外,心系华夏,衷情于中华传统文明,浸润多年,含英咀华,成就此书。书中皆为其潜心研思之心得,其论说常从细微入笔,而弘扬奥旨,多有微言妙义,令人掩卷而思。例如关于复兴中华文明,何先生说:
“大国崛起,文化复兴。复兴,绝不是简单的文本回归, 更不是一味的仿古临摹。世界四大古老文明,除中华文 化五千年绵延不断外,其余都淹没无存。中华文化之所 以流传,正因一代一代的中华儿女深悟要义精髓,进而 判定自若,消融升华朝代更迭、外来文化与宗教的屡屡 衍变。生活在今天的我们,21 世纪的每一个人,更应沉 稳淡定,汲取现代社会的现代元素,在传统理念与现代 文明的交流、碰撞中,互以借鉴,互为补偿,互而提升。”
读何志平先生此书,令人印象深刻地是他经常从独特视角阐释一些古语,从古人的哲理中悟出人生之大智慧。例如对于《尚书》“惟精惟一, 允执厥中”之语,何先生论曰:
“南怀瑾话此十六字乃尧舜心传,以论天理人欲,是中华文化的精髓。但凡历史衍位、政权转换、领袖下台, 皆口传心授,意欲人心危险难测,道心幽微难明,只有自身一心一意,精诚恳切秉行中正之道,方可治理好国家。”
“允执厥中”,其语出自古文本《尚书·大禹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 允执厥中”。自汉代以下,这十六个字被认为是体现儒学精义之著名的“十六字心传”。所谓“人心惟危”,是指人心、情欲具有很多不确定性,所以人心人欲潜藏危险。
所谓“道心惟微”,“道心”乃指天地自然之心,略相当于康德所谓先验理性,黑格尔所谓绝对理性。 道心是天地自然之心。道心也体现于人的天赋本性,良知、良能。道心微妙,所以需要人屏绝意欲,潜思体察。
所谓“惟精惟一”,是说领悟道心、天地之心要专精深思、专一用心。一就是一以贯之,不变而守一。一在道家称作元一即天道,修道就要抱元守一。
所谓“允执厥中”:中者正也,中道就是正义之道。允者诚也,允即诚敬,执即奉行。允执厥中,就是要诚敬地奉守正义之道。《大禹谟》者,大禹治国之谋也。总之,古文《尚书》以大禹训示的这十六字心诀,要求人克制私心私欲,体察自然理性,奉守正义。
清后期考证派儒者有人认为《大禹谟》是伪篇。但近年学术界新研究则对晚清以来的疑古学派提出质疑,且近年出土的一些新的资料也证明清儒主观考订的一些伪书未必皆伪。
何志平先生则以为,其实不必过于纠缠那些繁琐证论。以现代人之立场,这几句话重点乃是“执”。执,就是执着——“ 执着是勇气,是痛苦,更是福气,是痛并快乐着。倘若人生没有了执着,反倒不如不活;与其执迷不悟,不如悟而执迷 !”
换句话说,执,就是坚持和坚守,是责任也是担当。时世多艰,有执者必痛苦但也是快乐。妙哉,斯言!
何志平先生论及中庸,说:“不易之谓庸 。”按:不易即不变,庸通于永,水长曰永,源远流长也。不易之谓庸,也就是不变而为永远。而何先生发挥说:“庸乃庸常之意,亦即普普通通、平平常常。”“人生快活当取‘中’依‘庸’,又何尝不需反思律定三重境界?所谓人生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人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深层领悟生命、凸显人生成就;至人终彻悟,则看山还是山、 看水还是水,任你红尘滚滚,我自清风明月!”
宋代禅宗大师青原行思指出参禅三重境界: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彻悟时候,看山仍然是山,看水仍然是水。故大乘禅宗讲究出世、入世与超世。最高境界不是避世、出世,而是身在世界而超越之。
达到超然境界谓之超世之境,这种超然已经不必刻意避世出家,即使身在俗家以至五浊恶世中,也自能超然不染,而由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也。故一个智者之一生,也经历着三重境界,也就是说,由意欲纷纭最终还是复归于平常——以平常之心,说平常之话,做平常之人 ,而成就非常之业。
我窃以为,儒家修身,主张内心守中持正,做事情尽责,对人宽容,此美德曰“忠恕”,也就是中庸之道。所以孔子说:“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中庸者,守持中道而大度宽容也。
历史学家李学勤说:“中国古代文明的历史,过去因为西方国家的种种偏见,被贬低了。更好地把中国文明发展的历史说明出来,对那些贬低中国古代文明的偏见加以纠正,这是我们历史学者的责任。”而这也正是何志平先生此书所阐述的主张。
读毕此书,我想起已故传记历史学者朱东润先生的话:
“整个的中国,不是一家一姓底事。任何人追溯到自己底祖先的时候,总会发见许多可歌可泣的事实——有的显焕一些,有的黯淡一些;但是当我们想到自己底祖先,曾经为自由而奋斗,为发展而努力,乃至为生存而流血;我们对于过去,固然看到无穷的光辉,对于将来,也必然抱着更大的期待。前进啊,每一个中华民族底儿女!”此言,或可概括何志平先生著述此书之根本宏旨。
何新
2016年6月6日北京
老何新闻评论:
据美国消息,继哈佛大学医学中心建立徐荣祥再生医学研究中心之后,近日洛杉矶的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立大学健康学院以徐荣祥的名字永久冠名。学校为此举行盛大的冠名仪式,以一位中国医生的名义为美国大学的学院冠名,这是史无前例的,这也是全球华人的崇高荣誉。
徐荣祥虽然英年早逝,但是他死后已经赢得了全世界的尊敬。徐荣祥基金会被联合国邀请作为联合国名下的非政府组织。哈佛大学、洛杉矶大学建立了徐荣祥研究中心。哈佛大学的世界科学名人墙上挂了徐荣祥的照片。
那些曾经阻挡他、诅咒他的中国同行以及卫生部门的一些官僚政客如今成为可笑的丑角。而徐荣祥在医学史上会作为一个传奇,千年不朽!
作为徐荣祥生前最好的朋友和遗属的挚友,老何在此祝贺并祝福你们!
作为一个至死仍坚持保留着中国国籍的中国医生,徐荣祥在国际上为中国医学界赢得了前无古人、也许后无来者的崇高荣誉。但是中国医学界却只能尴尬地以沉默无语来对待这一切。多么渺小,无耻,并且可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