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水至清则无鱼”。没有马道婆、王一帖这些个浑浑噩噩的九流三教人物,世风也许会清明干净一些不假,但于民生则可能就如清汤寡水,经济难以生根。
马道婆与王一帖
马道婆是宝玉的“干妈”,那时候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往往要结一门子穷亲戚,什么干妈、干伯、干姨、干婶的,不足为怪。
但这个马道婆太贪财了,为了钱财,什么坏主意都能想出来,什么缺德事都敢做。马道婆因为贾政的偏房赵姨娘素来嫉恨熙凤、宝玉等几个在府上和贾母面前得势得宠的晚辈,便瞅准了时机,给赵姨娘出馊主意,要“作法”诅咒他们俩。马道婆的“法”就是“魇魔法”,即扎纸人,刻上要诅咒之人的名号和生辰八字,偷偷放进他们的内房和偏僻看不见的地方,尔后时不时地诅咒,有的还配以“针扎”、“火烧”等法术,她说如此这般,就能起到叫受法的人不死即疯、不疯即病的功效。
听了马道婆的话,赵姨娘乐得一蹦三丈高,如法炮制,真的将熙凤、宝玉叔嫂俩的小命差点送上了西天。但马道婆可不是白忙活的,她是要报酬的,而且要价还高得离谱,竟向赵姨娘索要五百两银子。赵姨娘哪里有那么多,给了他一笔现银后便只好打了“官契”(即正规欠条。笔者注)。
后来,这“邪魔外道”的马婆子因一个叫潘三保的人事牵扯而东窗事发,被官府捉到了。书中第八十一回里,贾母、王夫人、王熙凤等几个主家婆在拉家常时,说得分明:
凤姐道:“怎么老太太想起我们的病来呢?”贾母道:“你问你太太去,我懒待说。”王夫人道:“才刚老爷进来说起宝玉的干妈竟是个混帐东西,邪魔外道的。如今闹破了,被锦衣府拿住送入刑部监,要问死罪的了,前几天被人告发的。那个人叫做什么潘三保,有一所房子卖与斜对过当铺里。这房子加了几倍价钱,潘三保还要加,当铺里那里还肯。潘三保便买嘱了这老东西,因他常到当铺里去,那当铺里人的内眷都与他好的。他就使了个法儿,叫人家的内人便得了邪病,家翻宅乱起来。他又去说这个病他能治,就用些神马纸钱烧献了,果然见效。他又向人家内眷们要了十几两银子。岂知老佛爷有眼,应该败露了。这一天急要回去,掉了一个绢包儿。当铺里人捡起来一看,里头有许多纸人,还有四丸子很香的香。正诧异着呢,那老东西倒回来找这绢包儿。这里的人就把他拿住,身边一搜,搜出一个匣子,里面有象牙刻的一男一女,不穿衣服,光着身子的两个魔王,还有七根朱红绣花针。立时送到锦衣府去,问出许多官员家大户太太、姑娘们的隐情事来。所以知会了营里,把他家中一抄,抄出好些泥塑的煞神,几匣子闹香。炕背后空屋子里挂着一盏七星灯,灯下有几个草人,有头上戴着脑箍的,有胸前穿着钉子的,有项上拴着锁子的。柜子里无数纸人儿,底下几篇小账,上面记着某家验过,应找银若干。得人家油钱香分也不计其数。”凤姐道:“咱们的病,一准是他。我记得咱们病后,那老妖精向赵姨娘处来过几次,要向赵姨娘讨银子,见了我,便脸上变貌变色,两眼黧鸡似的。我当初还猜疑了几遍,总不知什么原故。如今说起来,却原来都是有因的。但只我在这里当家,自然惹人恨怨,怪不得人治我。宝玉可和人有什么仇呢,忍得下这样毒手。”
贾母道:“焉知不因我疼宝玉不疼环儿,竟给你们种了毒了呢。”
……
清初社会,迷信成风。比如,一向以务实著称的雍正皇帝,便“因迷信道士,服用丹丸过度死于圆明园”;清代皇帝、皇子们的生辰八字是不对外公布的,就是为了防范马道婆这类人的“厌胜之术”。此外,皇家及大户人家建房筑屋、婚丧嫁娶等都特别讲究风水和时辰。正是这种不良、无知的社会风尚,催生了迷信经济,那些善于使巫术、看风水的人往往最容易生财、得利。从《红楼梦》中记载的这一段情况看,马道婆干得还蛮有规模,客户也不在少数,而且多是大户人家和富贵门庭,因此可以断定,其敛财自然相当可观。
或许有人会说,那时是封建社会,迷信盛行,才有马道婆之流敛财的土壤。其实不然,当下南粤、港澳都有宅室、府邸种“公仔”之风,譬如那个著名的香港女首富“小甜甜”龚如心的“御用风水先生”陈振聪,就是凭借马道婆这类巫术,骗走了龚如心大把钱财的,竟然有数亿元之多。而陈振聪也如马道婆一样贪心不足,最后居然伪造“小甜甜”的遗嘱,企图吞掉她的数百亿财产。所以,其下场亦如马道婆,因东窗事发而锒铛入狱。
就马道婆、陈振聪等巫婆神棍的这一手,也非古代和粤港及东南亚独有,即使在科学昌明的现代美国和西欧国家,扶乩占卜之风也仍然盛行,世人将这一类人称为“巫师”、“算师”,经济学上将这一职业列为第三产业,美其名曰;“风水经济”。
可见,《红楼梦》确实是一部经济奇书,三教九流,七十二业,几乎样样涉及,不仅记载着僧尼佛道、清流野老的敛财术,更有江湖郎中的敛财术描写也十分传神。书中第八十四回中,写宝玉有一回随贾母到天齐庙还愿,遇见一位常在贾府走动的叫“王一贴”的老道,他专弄一些江湖和民间偏方骗赚世人的钱财。
王一贴的药纯属骗人,其所谓一贴“包治百病”,连他自己都不信,他亮着嗓子对宝玉说;“实话告诉你们说罢:连膏药也是假的,我要有真药,我还吃了作神仙呢。有真的,跑到这里来混?”这倒是大实话。
经济,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水至清则无鱼”。没有马道婆、王一帖这些个浑浑噩噩的九流三教人物,世风也许会清明干净一些不假,但于民生则可能就如清汤寡水,经济难以生根。马克思在论述资本积累过程时就说过,资本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经济有一张看不见的手,不论什么行当、什么业态都不能人为地贴上“可恶”、“贪婪”、“肮脏”之类的标签。因此,在明末清初的商品经济萌芽时期的经济生态链条上,似乎也少不了马道婆、王一贴等神婆神棍这一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