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凤智
(1914-1992),湖北省黄安(今红安)县吕王镇(现属大悟)人。中国共产党优秀党员、无产阶级革命家、中国人民解放军优秀的军事指挥员,中国人民解放军高级将领。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荣获二级八一勋章、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1988年被授予中国人民解放军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
1929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33年转入中国共产党。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任红四军第12师班长、排长、连长、连政治指导员,红九军第27师81团副营长、营长、营政治教导员、副团长,红三十一军团长、团政治委员。参加了长征。抗日战争时期,任中国人民抗日军政大学教员、队长、副团长,抗大第一分校胶东支校校长,胶东军区第五旅13团团长、旅长,中海军分区司令员。解放战争时期,任山东军区第六师师长,第五师师长,华东野战军第25师师长,第九纵队参谋长、副司令员兼参谋长、司令员,第三野战军二十七军军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华东军政大学教育长,华东军区空军司令员,中朝联合军空军司令员,南京军区、福州军区空军司令员,福州军区副司令员兼军区空军司令员,南京军区副司令员兼军区空军司令员,南京军区副司令员、司令员。
聂凤智回忆录《战场——将军的摇篮》山东解放战争部分:
1947年6月底,刘邓大军根据中央军委的战略部署,一举渡过黄河,挺进中原,把战争引向国民党统治区,揭开了战略进攻的序幕。
当时有一个很形象、贴切的比方,国民党军队向解放区进攻,犹如一个恶棍,张牙舞爪,打出两个拳头,一个拳头在西北,一个拳头在山东。刘邓大军中原突破,好比一把钢刀,狠狠劈向敌人敞开的胸膛,这一刀又快又准,砍中了要害。
敌人手忙脚乱以后,急于尽快结束山东战事,一边抽调山东兵力,转援中原战场,他以7个整编师转向鲁西南,寻求我华野助理决战,另外以四个整编师的机动兵力,在原胶东驻军的配合下,沿刁村、沂水一线继续向东进犯。
我们九纵受领的任务,是与2、6、7、9纵一道,坚持内线作战,拖住及迟缓敌人行动。7月中旬,我们奉命冒雨攻击东里店的敌整编25师。
部队刚刚同敌人交上火,还未完全展开,就接到命令,撤出战斗,转兵南麻地区,围歼敌整编11师。
南麻位于鲁中山区,四周崇山峻岭,道路蜿蜒狭窄,不利于担任攻击的大部队行动。敌整编11师全部美械装备,擅长野战。
我们几个纵队从7月17日起,多路发起攻击。我纵队开始打的比较顺利,连克豆腐峪,荆山泉,傅家庄,凤凰翅,仓家峪,田庄,布东等地。在胜山与高庄西山,敌人以集团地堡群为骨干阵地,组织顽强抵抗。
由于连日降雨不停,我们的干部战士衣衫湿透,极度疲劳。武器弹药受潮,影响火力发挥,加之从上而下缺少打集团式子母堡的实战经验,有的仍习惯于打单个地堡的老办法,盯一个,打一个,遭到敌人交火力的杀伤,一连几天,昼夜激战,久攻不克,兄弟纵队的攻势也迭遭挫折。攻守双方呈现的这种僵持状态,在敌人总体数量占优势而且密集靠拢的情况下,于敌有利,于我不利。敌人迅速调动4个整编师分南北两路来援,节节逼近。此时如果继续僵持下去,我们将会更加被动,21日晚,首长决定撤出战斗,另寻战机。
敌北路援军整编8师及地方保安部队,为解南麻之围,南进到临朐地区,华野首长遂决定各部队攻歼临朐之敌。
这一年夏季的鲁中地区天气,在我的印象中,似乎特别反常,往年夏季,偶尔下一场暴雨,来的急去的块,这一年从7月中旬起,连续降雨达半个多月,时而大雨倾盆,时而雷电交加。部队过大沙河,开始可以涉水过去,转瞬之间,山洪倾斜而下,浊浪滚滚,发出雷鸣般的巨响,正在涉水过河的人马根本来不及躲避,瞬间被汹涌的河水席卷而下,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按华野野司的要求,各部队应在7月24日统一发起攻击,但兄弟各部队应为雨中行军未能及时赶到!我纵于25日晨独立开始进攻临朐北关。二十五师七十四、七十五团相继突入,二十六师七十六团在西北角多次送炸药爆破,因炸药包受潮,都没炸响。二十七师东渡弥河,攻取寨虎山,歼敌一部。
27日我纵队集中3个团的兵力,在北关展开巷战,敌人用机枪和火箭筒封锁街巷,并用六o炮轰击,七八门连发,爆炸力很强,由于北关狭窄,我部队拥挤在一些破旧民房里,大大增加了伤亡。
大雨白天黑夜下个不停,平地积水过膝,战士们成天泡在积水中激战,又冷又饿,衣服烂成条,腿脚肿胀,溃烂,走路都异常艰难。重伤员送不下去,武器弹药送不上来。在这种情况下,战役时间不能拖的太长,越拖困难越多,纵队经过研究,决定把七十三团拿上,直接攻城!
不一会,参谋人员跑步过来告诉我,许司令在电话上对73团发脾气了,我赶到纵队司令部一看,许司令气呼呼坐在那里闷声不响,林浩政委悄悄对我讲了情况:原来师里给七十三团下达攻击命令,而七十三团却提出兵力不够,要求增加兵力!师里没有弄清情况就汇报给纵队,许司令一听就火了。但是这难怪,六天六夜,仗打到这个份上,不要说师里,就是纵队手上哪里有机动兵力呢?!
说起七十三团,我带过几年,打起仗来,英勇顽强,从来不叫苦,不怕牺牲,根本不是那种怕疼怕痒的部队。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居然提出困难,其中必有缘故。
我立即回到作战室接通七十三团孙同盛。我让他如实讲明情况,孙同盛说:现在全团总共只有6个连,其中2个还是后勤人员组成。只有4个连可以战斗。敌人兵力集中火力凶猛,我们扫清外围子母堡要2个连,攻城突破起码要2个连,这点兵力仅能打开缺口,像站稳脚跟,根本不行,弄不好全团就拼光了。也打不开。
他一说我更感到问题的严重,我问他打算怎么办,他说命令要执行马上开始攻击,我说:先不要打,我们再研究一下。我立即去向许司令、林政委做了汇报,他们说,从其他方向进攻的几个纵队也没有突破,看来临朐一下子拿不下来,敌人援军已近,这个仗再拖下去不好办,他们叫我立即向华野司报告,建议立即撤出战斗!
华野首长迅速采纳了这个建议,当天傍晚下达全线连夜撤出的命令。
南麻一仗,临朐又一仗,都没有打好,一攻不克再攻不克,没有打到聚歼敌人的目的,而我们部队本身伤亡却不少,两个仗打的不顺利,干部战士普遍觉得窝囊、憋气、整个部队笼罩着一股郁闷、激愤的情绪。
就在这个时候,陈毅司令员来到我们纵队,8月6日陈毅在全纵连以上干部会议上作工作报告,他说,毛主席发电报表扬我们7月份的作战有很大收货,主要是把敌人的重点进攻由集中而逼迫其分散,有利配合了刘邓大军在鲁西南的大捷造成战略上的胜利。
陈老总接着说,叫我讲,南麻临朐两仗是平手仗,而不是败仗,我们只是没有全部消灭敌人,我们自己的伤亡也比较大。陈老总具体分析了7月作战的意义和取得的具体经验教训。着重指出,有几个仗没打好,不能全怪下面,野司指挥上也有毛病,显得粗糙了,口子大了。
一个好的领导,一支好的部队,打胜了不要骄傲,受了挫折,不要丧气。受挫折而能坚持才是最难得的,只要我们深刻接受这次作战教训,则7月的不利情况,会成为以后更大歼敌的胜利基础。
陈老总的讲话,既适时又透彻,句句说到干部的心坎上,他的话音刚落,全场的掌声就爆发出来了,大家原先都坐在地上,这时有几名干部站起来鼓掌,紧接着好像谁下了口令似得,全场干部哗啦全站起来了,陈老总连挥手几次,示意大家不要鼓掌,掌声却久久地听停歇不下来。听了陈老总一席话,作为纵队副司令兼参谋长的我,看着眼前干部们一张张舒展眉头的笑脸,自己的心情却一点也轻松不下来,反而格外的内疚和沉重,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半个多月的战斗场景,一幕幕在脑海里翻腾不休。两个仗不等于给我们上了两堂课吗?我们付出而代价,总要有所收获,起码要学的聪明一点,乖巧一点,打仗打的不好,自然有许多客观方面的因素,例如:连降暴雨,战场泥泞,部队连日苦战,没有休整,没有补充等。而敌人有充足预备队,且抢先构筑工事,以逸待劳。敌大兵团集结,机动性强,增援迅速。这些不是我们纵队本身能够改变的,而且两个仗一打,把胶东敌人拖住,总体上就是胜利。然而,既然你打了,能不能打的更好些呢?
不可否认,就我们主观方面来讲,也暴露出一些弱点:首先,对坚持内线作战的的目的和艰巨性和严酷性,在认识上有一定偏差,没有恰到好处的理解和处理“吃”和“拖”的关系,按照中央军委的方针,我们留少量兵力在内线活动,主要时“拖”住敌人的主力兵团,策应刘邓大军在中原的进攻,打时要打的,而打的第一个目的,则时要缠上敌人,拖住敌人,而非大口吃掉敌人,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想要以一两个纵队的兵力一口气吃掉敌人一个整编师(军),根本不可能办到,结果呢?堵援的堵不住,攻歼的攻不下,出现了两头被动的局面。
第二、由于部队连续行军作战,缺乏必要的战术、技术训练。诸如单兵动作、小群配合、突破口的选择、爆破与突击的衔接,补兵与炮兵的协同,以及连续突击的后劲等,都存在不少问题。用突袭的方式四面包围取胜的把握比较大,而参加大规模的攻坚作战明显难以适应。
第三、九纵及其前身胶东军区主力部队,前期打了不少顺风仗,越打战斗情绪越高,充满革命英雄注意气概,对于一支新组建的年轻部队,多么难得多么可贵啊。可是,顺风仗打多了,伴生而来的时焦躁情绪,正在有形无形的蔓延滋长,不要说在基层干部和那些战士中间,就连包括我在内的高级指挥员,又何尝能够清醒警惕并摆脱掉他的影响呢?这才是最有害最危险的!
南麻一仗,受了挫折,部队有些反常,再打临朐,不仅没有克服焦躁情绪,反而更焦更躁,急于求胜,打成一个消耗仗,突然之间,部队情绪急剧滑坡,这又能单单去埋怨哪一个人呢?我们的部队毕竟太年轻了,我们的指挥员毕竟也太年轻了,从年轻到成熟,必然要走一段艰难而又漫长的历程。
战场就是磨刀石,一支部队也好,一个指挥员也好,不经磨砺,终成不了锋利的钢刀。我这才深切的体味到,在某种意义上,遭受挫折或者失败,比之于胜仗,所给予我们从心理上,气质上,性格上,作风上,乃至于经验上的磨练,要全面的多,也深刻的多。
陈司令员临走之前,把我们纵队几名领导召集在一起,具体阐述了全国战场的形势和中央军委的作战方针,要求我们从全局出发,继续坚持内线作战,在胶东拖住敌人。
他风趣的说:“有人形容胶东是个牛角尖,越往东去越狭窄,我说牛角尖里辽阔广大,大有文章可做,到处都时歼灭顽敌的战场”。他亲切地注视着我们,又朗声说道“你们九纵是胶东子弟兵,回到你们的“胶东国”去吧!”
——以上《聂凤智回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