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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冠中与何新关于80年代美术形式革命的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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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冠中與何新關於80年代
美術形式革命的通信

黄世殊整理附注

  

【世殊谨按】

  吳冠中(1919—2010),江蘇宜興人,中國當代著名畫家、油畫家、美術教育家。

  吳冠中先生的油畫代表作有《長江三峽》、《北國風光》、《小鳥天堂》、《黃山松》、《魯迅的故鄉》等。中國畫代表作有《春雪》、《獅子林》、《長城》等。出版有《吳冠中畫集》、《吳冠中畫選》、《吳冠中油畫寫生》、《吳冠中國畫選輯》(1~4)、《吳冠中素描、色彩畫選》、《吳冠中中國畫選》。著有《東尋西找集》《風箏不斷線》《天南地北》《誰家粉本》《吳冠中散文選》等。2007年8月,湖南美術出版社出版《吳冠中全集》。

  吳冠中在50~70年代致力於風景油畫創作,並進行油畫民族化的探索。他力圖把歐洲油畫描繪自然的直觀生動性、油畫色彩的豐富細膩性與中國傳統藝術精神、審美理想融合到一起。從70年代起,吳冠中漸漸兼事中國畫創作。他力圖運用中國傳統材料工具表現現代精神,並探求中國畫的革新。

  吳冠中先生把自己多年對美術的思考寫成了《繪畫的形式美》、《造型藝術離不開人體美》、《關於抽象美》等文章,系統地闡述自己的觀點,提出要打一場“創造新風格的美術解放戰爭”。1992年,吳冠中所寫的《筆墨等於零》在香港明報週刊上發表以後,在美術界引起廣泛關注。

  1993年初,人民日報海外版、解放軍報與香港東方藝術中心聯合舉辦“東方杯”國際水墨畫大賽,邀請吳冠中評委會主任。吳冠中先生給大賽的題詞是:“自家真情,勿效東施。”在此屆大賽中,大量模仿畫風、粗劣不佳的作品均遭淘汰。吳先生曾經形象地概括了處理藝術風格出入關係的訣竅。他曾這樣為青年畫家指點迷津:“你一定要穿著大師的拖鞋走一走,然後把拖鞋扔了,在穿和脫的過程中,你就會找到自己。我就是這麼走過來的。”

  吳冠中先生曾自承魯迅是他的藝術人生的精神父親。並作有一副魯迅形象與野草共生出現的著名作品——《野草》。吳冠中說過:“魯迅我是非常崇拜的。我講過一句很荒唐的話:300個齊白石比不上一個魯迅。那時受到很多攻擊,說齊白石和魯迅怎麼比較。我講的是社會功能。要是沒有魯迅,中國人的骨頭要軟得多”。他解釋說:“我說過這話,齊白石可以沒有,多一個少一個也無所謂,但是魯迅不一樣,我是單從社會功能上說的,他們的影響不一樣。齊白石畫得很好,我也很喜歡,但是一個民族,一個國家需要魯迅。少一個魯迅,中國的脊樑要軟得多。”



  吳冠中先生自述其藝術生涯說:“從藝以來,如獵人生涯,深山追虎豹,彎弓射大雕。不獲獵物則如喪家之犬,心魂失盡依託。在獵取中,亦即創造中,耗盡生命,但生命之花年年璀璨,人雖瘦,心胸是肥碩壯實的。”“反芻之草,滄桑味苦,卻更接近人生真味。思往事,往往更概括,更突出了某處眉眼,畫面隨之而呈現簡約,強調創痛,呈現無奈——人生之曲,不憑音色悅耳,當亦有未老、將老或老之知音。”

  【第一通】吳冠中與何新論藝術形式革新問題的信劄(1981年)

何新同志:

  大作帶來旅途細讀,很好,因為是貼切了藝術實踐的真實的,所以是科學的。不少虛偽的“藝術理論”文章,美術工作者不愛讀,不讀!年青一代更反感。所以在美術界,理論與實踐者間是話不投機。

  我自己的時間精力都傾注給實踐了,沒有理論水準,但看到偽論的毒害,使許多青年美工在作無效的勞動,有時寫一點體會,比方“形式與內容”、“抽象美”等等有關形式美的關鍵問題,受到實踐者們的共鳴。同時引起衛道士們的反對。因為有些只識歸途的老馬,他們還負責駕車的時候,是決不敢走新路的。何況,逢迎者也總不乏人。

  希望你堅決、勇敢地寫下去。也給《美術》雜誌寫(稿子直接寄他們,我不負責編輯,但可瞭解處理意見),攻那個“內容決定形式”(此內容非你所指的內容)的毒瘤。《美術》在美術界算是最普及的刊物了,約20多萬份。

  《文藝研究》1981年2期及《大眾攝影》七月份的一期有我的短文,請多提意見。旅途匆忙,恕遲復。

  握手

吳冠中

七月五日(1981)

  (参看《何新批判——研究與評估》“學者通信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版。)

  【世殊附注】

  吳冠中先生此信所評論的何新作品,指《試論審美的藝術觀——兼論藝術的人道主義及其他》一文(原載香港《抖擻》1980年第2期;《學習與探索》1980年第4期。收入何新著《藝術現象的符號—文化學闡釋》,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年8月北京第1版)

  何新在此文中指出:人來源於自然,但人的發展卻是對人類自然本性(即動物性)的異化。所以,人延長四肢而造工具。認識自然規律而有理性。變動物式的繁殖為愛情。超越人類之間的自然血緣紐帶,而建立了社會、國家、法律、道德。本來,人與萬物一樣,從屬於大宇宙。而後來,宇宙萬物卻必須受支配於人。人成為萬物的尺度。如康德所說,人是宇宙的目的,是宇宙中真正的神。藝術也正是在人類進化的這一歷程中產生的。作為人類審美活動的最高形式,藝術為人類展現了一重新的天地。

  通過此文,何新呼喚傳統藝術美學思想的革命,批判了長期以來國內文藝界偏重、固守政治主題、思想內容而貶黜拒斥藝術形式表現的文藝美學觀念,在哲學理論上衝擊打破了傳統意識形態對美學思想的束縛。由此獲得吳冠中先生的強烈共鳴。

  【第二通】吳冠中與何新論藝術形式革新問題的信劄(1982年)

何新同志:

  我於去年12月去西非訪問,今年二月上旬經巴黎返京。《美術》收到,大作我已先讀過,分析清晰,文筆生動,對瞎子摸象者應起啟發作用。前一篇大作,我在新疆及北京大學兩次講座中均作了重點介紹,並將印件介紹給《美術》,希望他們轉載,獲得了幾位編輯的好評。特別像小栗這樣的年青人,不揹包袱,明辨是非。

  我很少讀那些“理論”文章,同期其他文章尚未讀,以後再讀。

  剛回國,甚忙,日後較松時當約相敘。

  握手

吳冠中

十六日(1982)

  (参看《何新批判——研究與評估》“學者通信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版)

  【附圖】


  【世殊附注】

  吳冠中先生此信所論,指何新《略論藝術的形式表現與審美原則——兼論藝術的起源問題》一文(原載《美術》雜誌1982年第8期。收入《藝術現象的符號—文化學闡釋》,何新著,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年8月北京第1版)

  何新此文不是討論理想的藝術應該怎樣,而是試圖根據藝術史的事實,分析藝術實際是怎樣。不是為藝術擬定規則,而是剖析其原理。在本文中,何新在美學藝術理論上提出了一些新的假設和概念,或對已存在的概念提出了某種新的解釋,從而激發讀者對於藝術和美學問題的進一步思考。由於這些鋒銳前衛的美學觀念,此文在八十年代初期受到了美術界和美學理論界的廣泛關注。

  【第三通】吳冠中與何新論藝術形式革新問題的信劄(1983年)

吳冠中先生信劄

何新同志:

  信悉。你的文章已讀過,很有份量!有說服力,是學術研究。掌握科學人膽大,哪怕你銅牆鐵壁,哪怕你皇親國戚。

  因感冒,我最近很少外出,很歡迎你來敘。只這裏電話不便,星期日上午我均在家,其他時間來先來信通知,好等待,怕萬一臨時出門不遇。房間編號改為719樓4門302號(原109)。

吳冠中

27日(1983)

  (参看《何新批判——研究與評估》“學者通信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版)

  【第四通】吳冠中與何新論藝術形式革新問題的信劄(1983年)

何新同志:

  我最近較忙,不日去新疆。轉來的大作尚未細讀,預備帶去新疆細讀,我在那邊大概要留二個多月,以後再交換意見,希見諒。

  敬禮!

吳冠中

七月一日(1983)

  (参看《何新批判——研究與評估》“學者通信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版)

  【附圖】



  【世殊附注】

  吳冠中先生以上兩信所談的美學文章,是指何新與栗憲庭先生合作發表的《試論中國古典繪畫的抽象審美意識——上篇•對於中國古代繪畫史的幾點新探討》(原載《美術》雜誌1983年第1期,署名何新、栗憲庭。後以《論中國古典繪畫的抽象審美意識》為題,收入《藝術現象的符號—文化學闡釋》,何新著,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年8月第1版。)和《試論中國古典繪畫的抽象審美意識——下篇中國山水花鳥畫審美特徵片論》(原載《美術》雜誌1983年第5期,署名栗憲庭、何新。)這兩篇論文。

  這組論文上篇由何新操刀。下篇由栗憲庭主撰。兩文均是何新與栗憲庭在深入充分討論的基礎上完成的。而其主要觀點,則多來自於何新的美學觀念和哲學思想。文章觀點挑戰和衝擊了文革後仍主導著中國文藝界中藝術理論“內容大於形式”的僵化思想。由此受到當代國畫大師吳冠中的激賞和讚揚。

  美術理論界對兩文的批判文章有楊小彥和林英男合撰的《“繪畫始於抽象”質疑——對<試論中國古典繪畫的抽象審美意識>的幾點異議》(原載《美術》1983年第4期)。】

  【附錄】何新:紀念吳冠中先生——現代中國藝術形式主義革命的拓荒者

  驚聞吳冠中先生去世了。

  30年前,曾與吳先生就中國視覺藝術的形式革命與創新問題有所交往。

  1979年我寫作《試論審美的藝術觀》一文——提出對於藝術作品,形式表現重於政治主題和思想內容,藝術必須衝破意識形態之藩籬:“藝術以自身為目的”,“形式決定本質,表現(之美)就是一切”。

  該文1979-1980年在香港《抖擻》雜誌和《學習與探索》發表,後來傳播開後在國內理論界一度引起軒然大波,以致被當時主流意識形態內定為“精神污染”言論,列名上報。(該文後來收入《何新美學及藝術論集》等書中。)

  但此文得到兩位人士的激賞。一位是吳冠中先生,一位是時任《美術》雜誌編輯的栗憲庭君。

  吳冠中先生讀拙文後立即給我寫來一封蘊含激情的信云:

何新同志:

  大作帶來旅途細讀,很好,因為是貼切了藝術實踐的真實的,所以是科學的。不少虛偽的“藝術理論”文章,美術工作者不愛讀,不讀!年青一代更反感。所以在美術界,理論與實踐者間是話不投機。

  我自己的時間精力都傾注給實踐了,沒有理論水準,但看到偽論的毒害,使許多青年美工在作無效的勞動,有時寫一點體會,比方“形式與內容”、“抽象美”等等有關形式美的關鍵問題,受到實踐者們的共鳴。同時引起衛道士們的反對。因為有些只識歸途的老馬,他們還負責駕車的時候,是決不敢走新路的。何況,逢迎者也總不乏人。

  希望你堅決、勇敢地寫下去。也給《美術》雜誌寫(稿子直接寄他們,我不負責編輯,但可瞭解處理意見),攻那個“內容決定形式”(此內容非你所指的內容)的毒瘤。《美術》在美術界算是最普及的刊物了,約20多萬份。

  《文藝研究》1981年2期及《大眾攝影》七月份的一期有我的短文,請多提意見。旅途匆忙,恕遲復。

  握手

吳冠中

七月五日(1981)

  其後經吳冠中先生引介,當時主持《美術》雜誌的栗憲庭君乃來訪我,要我為《美術》雜誌撰稿。

  我說我的東西只怕你們不能發表。栗君說,有吳冠中先生等畫家支持,他敢做主——並特轉告,吳先生希望我力批“寫實主義”,衝擊當時主宰藝術領域與美學理論的保守派意識形態。

  當時我恰當壯年,正奮力參與並弄潮於思想界的啟蒙與反思運動。對造型藝術中以偉大領袖政治運動為主題的小人書式繪畫和造型久已倦眼,因此一拍即合。於是接二連三在《美術》雜誌上發表數篇文章,鼓吹對視覺藝術的形式表現進行革新。

  文章發表後,美術界回應強烈。正統派自然要罵。而吳冠中先生則再度來信,對我的文論繼續給予鼓勵。其中最動人的有兩句話曰:

  “——掌握科學人膽大,哪怕你銅牆鐵壁,哪怕你皇親國戚!”

  期間多次信件往復。後來吳先生乃邀請我去其勁松的新居拜訪,贈畫留念,相談甚歡。

  1988年後,鄧林女士成立東方美術交流學會,吳冠中先生與我都忝列理事,時有歡宴往返。

  90年代以後,吳冠中先生已成畫壇泰斗,成為名震中外藝冠中西的一代大宗師——而且堪稱是當今拜金主義五濁惡世之下,中國極少數真能名副其實的藝壇大師之一。

  而我則自90年代後期即閉門謝客,與外界疏於往來。及去年某日余昆弟來家,云最近他曾造訪吳老,吳先生問候老兄云云。我問吳先生身體如何,弟云:頗好而健談。惟於交談中乃痛詆時流以及美壇風氣敗壞,痛心疾首!

  我云:世道皆如此,何止美壇?當今文化風俗之敗壞,一如史上西晉、晚唐、明末、清之光宣後期,江河日下,不可收拾矣!未料弟旋以余言轉告吳老,而吳老乃回電邀訪。

  但余則以怠懶之身日推一日終未成行。不期恍惚之間,吳老竟終天年而謝世矣!!聞訊後,不勝悔歎!

  讀吳冠中先生畫,其妍貌如麗人好女。觀吳先生文思,則器識才藝為一代之冠。憶其出處則彬彬君子,覽其筆墨則雲騰海泛。

  歎曰:嗚呼!

  滄桑人生,冷眼世情。天道反復,落日悲沉。舉世披靡,危岩峻立。嶠嶠巨木,桃李成蔭。君子德風,污濁不染。高風亮節,垂範人間。

  聞訃告云:遵吳冠中生前遺願,不舉行告別儀式,不開追悼會云云;因錄此篇,聊紀追思與懷念。

後學何新

拜祭於燕京水雲居

2010年6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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