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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张勋复辟清朝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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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2年2月12日,清朝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颁布退位诏书。民国肇始,拟宪法,搞选举,开国会……似乎中国一下子跨入现代国家之列。

从西方学来的宪法、议会、选举等等现代政治名词、制度,在当时的中国犹如浮沙建塔,虚浮脆弱。

民国成立仅仅6年,就发生了两次复辟事件,一次是袁世凯称帝,一次是张勋复辟。

张勋不但心中的辫子没剪,连脑后的辫子也没剪。民国已立多年,仍有这样一位“辫帅”堂而皇之地统领着一支“辫子军”。 

1917年7月1日清早,北京市民尚未起床,警察就挨家挨户通知:沿街商户、住家一律挂龙旗。不明就里的北京老百姓一看报纸才知道:敢情小皇帝又坐了龙廷了。

仓促之间上哪儿找龙旗去?有人翻箱倒柜找出旧存货,有人找张黄纸用蓝笔胡乱画条龙,还有人从戏班子里借来武生的护背旗充数。一时间,大街上飘扬的龙旗,布的、纸的、长方的、三角的……各式各样,五花八门。此后的几天,做假辫子用的马尾巴成了紧俏货,估衣店里没人要的清朝官服又成了宝贝。朝服顶戴的遗老遗少招摇过市,好似从祖宗画像上跑下来的人物。后来,老北京人回忆起民初那几年说,北京大街上曾经跑过三次“祖宗”,“张勋复辟”这回闹得最凶。

“张勋复辟”虽然只闹腾了12天,但这场闹剧的伏笔,却得追溯到一年多前的府院之争。

1916年6月6日,只过了83天皇帝瘾的袁世凯,在全国的声讨中黯然离世。

副总统黎元洪接任总统,北洋系的灵魂人物段祺瑞出任国务院总理。

1912年的《中华民国临时约法》规定中华民国实行内阁制。可两年后,袁世凯推出《中华民国约法》,将内阁制改成了总统制。袁世凯死后,国会又将总统制改回了内阁制。

简单来说,内阁制就是内阁总理说了算,总统就是个国家象征,并没有什么实权。北洋军阀出身的段祺瑞,本来就瞧不起既没军队又没背景的黎元洪,当了总理以后,他更是把黎元洪当成了橡皮图章。

段祺瑞对黎元洪的轻视,在他手下的得力干将、国务院秘书长徐树铮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据说有一次,徐树铮将几份公文送到总统府请黎元洪盖章,其中有福建三个厅长的委任状。黎元洪随口问了句,这三人什么履历呀?没想到,徐树铮不耐烦地说:“总统何必多问!我很忙,您还是快点盖印吧!”黎元洪气得七窍生烟,向人抱怨说:“现在哪里是责任内阁制,简直是责任秘书长制!”

黎元洪素来脾气好,人称“泥菩萨”,但泥人也有个土性。他与段祺瑞、徐树铮的关系越来越紧张,甚至到了想用徐世昌取代段祺瑞的地步。黎段之间的个人恩怨,在是否要“对德宣战”的问题上,表现得更加突出。

1917年2月,第一次世界大战进入白热化,德国抛出了无限制潜艇政策,即用潜艇封锁公海,连中立国的船只也不许通过。这下子可惹恼了美国。美国素以自由贸易立国,无限制潜艇政策危害到美国商船的安全,断了美国的财路。4月份,美国对德宣战,同时撺掇中国也赶紧加入战团。

关于是否要参战的问题,中国政坛各种势力意见针锋相对。原国务院秘书长张国淦认为,如果日本人打着对德国宣战的借口入侵青岛,中国很难应付,不如敦促德国自动交还青岛,断了日本出兵的借口,如果不成,再对德宣战。驻美公使顾维钧认为,美国参战后协约国胜算在握。中国此时对德宣战,战争结束后,可以利用战胜国的身份向德国要回青岛。

不过,盘踞各省的北洋军阀们大都反对对德宣战。当年,袁世凯小站练兵以德国军制为蓝本,采用了一水儿的德国装备和德国教官。北洋各将视德军犹如天兵天将,根本不相信德国会输。长江巡阅使张勋上书国务院表示,德国兵强马壮,胜负难料,万一德军赢了,咱们该怎么办呀?安徽省长倪嗣冲觉得,欧洲打仗与中国八竿子打不着,中国与德国为敌,将来即便胜了捞不着什么好处,万一败了德国兴许还要来寻仇。北洋领军人物冯国璋也主张,一动不如一静。

段祺瑞早年留学德国,也是德国的拥趸之一,据说他平时非德国药不吃。不过,读过书、留过洋的段祺瑞,到底与只会舞枪弄棒的北洋诸将不同。在他看来,美国加入战团后,协约国已稳操胜券,此时对德宣战,中国可以在战后的和平会议上获得更多利益。因此,他极力主张宣战。不过,中德关系一直不错,化友为敌的第一步是要“对德绝交”。于是,他率领内阁成员前往总统府,敦促黎元洪在对德绝交咨文上盖章。

对于是否要与德国为敌,黎元洪并没有太多主张。他更关心的是段祺瑞会不会借着宣战的名义招兵买马。黎段关系早已势同水火,段祺瑞若再扩充实力,他日子就更难过了。想到这一节,黎元洪打死也不在绝交书上盖章。跟段一起来“逼宫”的内阁成员见黎元洪不配合,一个个急得哇哇大叫。脾气火爆的教育总长范源濂甚至拍桌大喊:“总统优柔误国。”段祺瑞见黎元洪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铁青着脸拂袖而去。出了总统府,便坐上专列去了天津。

段祺瑞撂挑子不干,黎元洪正求之不得,他立马请徐世昌来组阁。有水晶狐狸之称的老徐可不想蹚这趟浑水,婉拒了。黎元洪又请“北洋三杰”之首王士珍出山,遇事就躲的王士珍也敬谢不敏。紧接着,段内阁的阁员们一个个地辞职,黎元洪想找个暂代总理的人都没有。看来没有段祺瑞,政府马上就要停摆。黎元洪只好请冯国璋前往天津,请段回来。

段祺瑞复职后,第一件事就是向黎递上了对德绝交书。黎元洪见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在绝交书上盖了章。3月14日,北洋政府与德国正式断交。

黎元洪以为与德国断了交,这场风波就该翻篇儿了。可在段祺瑞看来这出戏只唱了一半,他的目标是对德宣战。

欧洲人打仗,与中国人有什么相干?黎元洪坚决不同意参战。

当时,与黎元洪持有相同想法的人是多数。不但许多国会议员反对参战,上海、广州的商界人士反对参战,就连各地的北洋督军们也反对参战。如果说,段祺瑞对其他反对的声音可以不闻不问,对北洋督军们的意见他却不能不重视。

他虽然是北洋的领导者,但长期在中央任职,并不亲自带兵。只有赢得北洋督军们的支持,他说话才有分量。为此,他觉得有必要将各地督军招呼到北京,亲自做一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4月下旬,段祺瑞以陆军部的名义,召集各地督军到北京开军事会议。

此前,督军们普遍认为,对德宣战就意味着他们要带兵到欧洲去打仗。谁都不乐意把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队伍断送到欧洲战场。可到了北京,段祺瑞告诉他们,对德宣战根本就不需要出一兵一卒,协约国胜算在握,一旦胜利中国可以就势收回山东半岛的主权;获胜后,中国还可以借机缓付各国每年两千万的庚子赔款;同时美国还答应给中国贷款建钢铁厂和练兵,督军们可以借此扩充兵力。

督军们一听,既不用派一兵一卒,还能捞取那么多好处,何乐而不为。大家一致拥护参战。之前反对参战叫得最响的安徽省长倪嗣冲,态度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大声疾呼:“应当无条件加入!越快加入越好!”于是,参加督军会议的20多名代表,均在“赞成总理外交政策”的签名单上,签下大名。

要想促成“对德宣战案”,光有督军们的支持还不够,还需要打通总统和国会两道关节。5月4日,督军们奉段祺瑞之命,来到总统府游说黎元洪。倪嗣冲一见黎元洪就讲起了对德宣战的好处。黎元洪见这么多督军跑来逼他就范,气不打一处来,当面痛斥他们擅离职守、武人干政。

北洋诸将碰了一鼻子灰,当晚在府学胡同段宅开会商量对策。大家觉得黎元洪反对参战,就是公然与北洋为敌,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生气。最后,陆军部次长傅良佐发狠道:“总统不盖印,就驱逐总统!国会不通过,就解散国会!”傅良佐一语道出了督军们的心里话,他们早就不耐烦跟黎元洪和国会议员们多费口舌了。

段祺瑞对大家说,还是要依正轨行事。不过,他口中的“正轨”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招数,而是民国以后屡屡上演的“公民团”。

5月10日,众议院开会讨论“对德宣战案”。会刚开到一半,2000多名请愿者将众议院包围了。他们有的自称“公民请愿团”,有的自称“五族请愿团”,有的自称“北京市民请愿团”……一个个挥着传单,喊着口号,声称通不过提案,议员们就别想出门。邹鲁、吕复等十余名议员,甚至当场被“公民团”打伤。

这些所谓的“公民”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事后“公民”王合新在《醒华报》爆料称:“鄙人来京谋事未遂,由同乡合肥人陆军部秘书谭君毅甫介绍加入公民请愿团,当时言定自十二点钟起,随大家包围议院,每点钟给大洋五角。”

其实,国会议员中赞成对德宣战的并不在少数。如果按正常程序投票,“对德宣战案”并不一定会被否决,但是根本不懂民主政治为何物的北洋军阀们,非要搞些为人不齿的把戏逼议员们就范。深感受辱的议员们决定,“对德宣战案”不讨论了,先把“公民团”包围国会的问题解决了再说。

“公民团”一直闹到晚上,任谁劝说也不肯散去。他们坚持要求,国会必须当天通过“对德宣战案”,否则就捣毁国会。正在不可开交时,段祺瑞的汽车开到。刚刚还喊打喊杀的“公民团”一见段总理现身,竟摇旗欢呼,掌声雷动。谁是幕后主使不言自明。

以往史学界对于北洋参与一战一事评价不高,但近年来许多学者认为,参战是中国外交政策从消极回避到积极参与的一个转变,虽然中国并没有在后来的巴黎和会上得到平等的对待,但积极参与国际事务,争取应有的话语权,还是值得肯定的。

然而,“对德宣战”之举被段祺瑞们这些歪嘴和尚给念歪了。僵持到晚上9时,“公民团”仍不肯散去,有人甚至开始向国会里投掷石块。一块飞石正好砸中前来采访的日本联合通讯社记者。惹恼了“洋大人”,可不是闹着玩的。段祺瑞立即命令北京警察总监吴炳湘调来骑兵,驱散了“公民团”。

“公民团”围困国会的闹剧,引起全国舆论大哗。第二天,为了撇清关系,内阁成员集体辞职。到了5月12日开国务会议时,内阁总理段祺瑞成了光杆司令。面对如此尴尬的局面,段祺瑞却打定主意要坚守到底。

15日、16日,他两次咨请国会从速议决“对德宣战案”。经过“公民团”事件后,议员们早就对段内阁失去了信任。19日,议员褚辅成表示,先别提宣不宣战的事儿了,内阁阁员都快走光了,还是先行改组内阁吧!褚的动议一经提出,就得到了近三分之二议员的赞成。

看到议会对段内阁表示不信任,早就欲除之而后快的黎元洪祭出杀手锏,下令免去段祺瑞的总理职务。

黎元洪免了段祺瑞的总理之职,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段祺瑞是北洋军阀的灵魂人物,北洋诸将认为黎元洪此举就是与北洋为敌。

随后的几天里,奉天、安徽、山东等八个省的督军先后宣布独立,脱离北京政府。

没想到免了段祺瑞竟会酿成天下大乱的局面,黎元洪阵脚大乱。谁能力挽狂澜呢?病急乱投医的黎想到了长江巡阅使张勋。府院之争以来一直隐身幕后的张勋,终于站到了历史的前台。

张勋在北洋诸将中是个异类。

民国都五六年了,他脑袋后面还拖着条辫子舍不得剪。他不但自己不剪辫子,也不许手下的士兵剪辫子。因此,张勋人送外号“辫帅”,他的部队则被称为“辫子军”。张勋对这个外号不但不排斥,甚至还有点儿自豪。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对满清的忠心,而他一直热心复辟清室,也是尽人皆知的事,以至于张勋所在的徐州成为满清遗老遗少们的据点。

黎元洪怎么会看上张勋呢?话还要从一年前袁世凯猝然离世说起。

1916年6月6日,袁世凯死,北洋系一下子没了主心骨。

为了抱团取暖,各省督军决定要开个会。按说当时有实力召集会议的人,非冯国璋莫属。可是为人圆滑的冯国璋不愿出头,把这个球踢给了张勋。

张勋是北洋系中资格最老的将领之一。

张勋手下将领苏锡麟回忆,冯国璋表示自己虽然以副总统的身份坐镇江南,但是有些事还是要以徐州的张绍帅(张勋字绍轩)为主。“他年资在我等之上,是我们的老大哥,遇事总要请他出来主持。”

张勋被冯国璋这么一捧,飘飘然起来,立刻张罗起督军会议。

1916年6月9日,第一次徐州会议召开,七省督军派代表参加,张勋成为督军会议的大盟主。

1917年4月督军团进京时,徐州会议已经开过三次。

可督军们排着队到北京开会时,张勋这个名义上的大盟主居然没去。

张勋的缺席一方面是因为他根本不同意对德宣战,另一方面他与老段一直貌合神离,不愿意去为他抬轿子。

黎元洪也发现了,督军团大闹北京城时,唯独张勋置身事外。

他觉得,北洋诸将中唯有张勋能够制衡段祺瑞。当然,黎也知道张勋念兹在兹的是复辟清室,但是一年前袁世凯刚刚因为称帝而身败名裂,黎觉得张勋再傻也不会重蹈覆辙。因此,他决定请张勋出面收拾残局。

有意思的是,段祺瑞也相中这位辫帅。他知道张勋同样瞧不上黎元洪,也早想解散国会。于是,他派人去徐州游说张勋加入自己的阵营。

张勋有自己的打算。他认为,此时正是趁乱复辟清室的好机会。

6月7日,张勋率领5000多辫子军由徐州出发,次日抵达天津。到天津的当天,张勋就对前来欢迎的总统府秘书长夏寿康提出:限期三日,解散国会,否则他就不管调停了。

黎元洪得知张勋的要求,顿感五雷轰顶。各省督军闹独立,就是为了解散国会。如果他能接受这个条件,还用得着请人调停吗?

如今张勋大军压境,比那些闹独立的督军更危险。不久之前,黎元洪曾一再表示“宁可牺牲总统,绝不解散国会”,如今这些豪言壮语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摆在黎元洪面前最迫切的问题是稳住张勋。他知道,张勋一旦采取行动,就不是解散国会那么简单,必将复辟清室。

但国会也不是说解散就能解散的。法律规定,总统下令解散国会,必须要由国务总理副署方能生效。段祺瑞被罢免后,代理国务总理的是老法学家伍廷芳。作为中国第一位法学博士,伍廷芳抵死也不肯副署这样的命令。他对前来做工作的步军统领江朝宗说:“职可辞,名不可署!头可断,法不可违!”

黎元洪见伍廷芳油盐不进,只好对张勋说:“不是我不想解散国会,是找不到副署命令的人啊!”

大老粗张勋不管这套,他回话说:“要什么副署?发道命令解散了就是了。”

没办法,黎元洪只好派人到天津找新任内阁总理李经羲。李经羲是晚清重臣李鸿章的侄子。其实作为满清遗老,他早已退出历史舞台了。但是当年他做云贵总督时,张勋曾是他的老部下。

为了向张勋示好,黎元洪决定启用李经羲做内阁总理。李经羲没想到还能重返政治舞台,喜不自胜,很痛快地接受了总理一职。可他刚打算履新,北洋众将就纷纷宣布独立。李经羲感到自己接过的是个烫手的山芋,如果真做了总理,那不是与整个儿北洋为敌吗?于是,他决定在天津观望一下再说。此时,黎元洪派总统府秘书长夏寿康到天津,请李经羲副署解散国会的命令。李说什么也不干,理由是自己尚未履职,没有资格副署。

无计可施的夏寿康只好去找段祺瑞帮忙。段祺瑞说,你们不都让我下台了吗?我怎么还有资格副署呢?

眼看张勋给出的最后期限就要到了,还是没人副署命令,黎元洪急得团团转。最后关头,步军统领江朝宗出面,以代理总理的名义副署了国会解散令。可笑的是,江朝宗这个代理总理只当了12天,他干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解散国会。

解散了国会,黎元洪本以为便可打消张勋复辟的念头。哪知道,解散国会只是第一步。

张勋借“调停”为名,带着全家于6月14日进北京。

张勋刚刚到达北京,乘坐骑车离开前门东站。沿路都是绾起发辫的辫子军在站岗护卫。

入京后,张勋急电各地清朝遗老进京,‘襄赞复辟大业’。

为了迎接张大帅,黎元洪命人打开中华门。据说民国以后,中华门为迎接贵宾只打开过三次。一次是袁世凯迎接南京政府派来的专使,一次是为了迎接孙中山,这是第三次。当天,正阳门京奉火车站张灯结彩。北京城里净水泼街,黄土垫道。从火车站到南河沿张宅,一路上军警密布,辫子兵分段站岗,城楼城墙上满是全副武装的士兵。

进京这天,张勋可谓风光无限,俨然成了北京城的主人。大总统黎元洪则有苦说不出,没想到一个错误决定竟然将瘟神引进家门。如今请神容易送神难,手里没有一兵一卒的黎元洪,只能听天由命,任由张勋摆布了。

进京的第三天,张勋在养心殿拜见了“皇上”。溥仪回忆,他的师傅陈宝琛和梁鼎芬非常重视这次会面。见面之前,两位师傅一直嘱咐他,如何应对才能显得既谦虚又圣明。

溥仪对这位忠臣的相貌有些失望。张勋穿一件纱袍褂,黑红脸,两道浓眉,胖乎乎的。溥仪觉得,他要是没胡子,倒像个御膳房的太监。这次会面虽然只持续了五六分钟,但陈宝琛和梁鼎芬异常兴奋,复辟似乎指日可待。

张勋却放慢了脚步。拜见完溥仪后,他有条不紊地履行着自己调人的职责,给宣布独立的各省督军发电报,请他们取消独立,将军队撤回原驻地。同时,他将躲在天津的李经羲推上前台,让他来组阁。

张勋到北京都快一个星期了,还没有复辟的动静,各地满怀希望的遗老们有点儿坐不住了。上海的遗老们给张勋发来电报写道:“七载以来,几经艰难困苦,始有此千载一时之会,虽天所相,实我公之精诚有以感之。万世瞻仰,在此一举。”张勋亲自给他们回信,劝他们少安毋躁,表示等一切部署就绪,就会进入正题。从这一来一往的书信中,不难看出张勋对复辟一事,还是心存疑虑。

张勋手下统领苏锡麟回忆,张勋刚到天津那天,段祺瑞曾来拜访。段祺瑞对张勋说:“大哥到了北京首先要维持治安,保清帝复位的事还不到时候,即使勉强办了,就算北方答应了,南方也不会答应。”段祺瑞明确表示反对复辟,张勋也不得不重新掂量其中的风险。

然而,就算张勋想打退堂鼓,他身边等着当开国元勋的遗老遗少和幕僚们也不答应。苏锡麟记得,一天晚上,正在江西会馆看戏的张勋被万绳栻请回公馆开会。曾参与过袁世凯称帝的雷震春见了张勋,劈头就问:“请皇上复位的事儿大家都签了字,这时候不办要等什么时候再办?”张勋说:“这事还得好好商量。北京的事儿还是得跟北京的人来商量。”然后他问身边人,北京谁最有威望。有人说是王士珍。张勋说:“那就把聘老(王士珍字聘卿)请来商量商量吧!”一听这话,雷震春更不耐烦了:“事情都到这时候了,还跟这个商量,跟那个商量。干脆,要办就办,不办就算了。”张勋是个要面子的人,受不得激将法,既然复辟之事已箭在弦上,那就索性豁出去干吧!

此时,与张勋一样也是“复辟脑袋”的康有为,乘火车偷偷从天津潜入北京。康有为早已从维新领袖变成了复辟的急先锋。民国成立后,每次复辟活动都能找到他的影子。张勋率军向北京进发,康老夫子激动万分,逢人便说:若能复辟清室,一个星期内可措国家于盘石之安。

康有为一下火车,就被几个辫子兵用马车恭恭敬敬地请到了张勋府上。康有为一见张勋就表示,“南方诸帅,具备响应”,催促张勋赶紧动手。


6月23日,张勋将督军团召集到徐州,召开了第四次徐州会议。如果说前三次徐州会议的议题主要是谋取北洋内部的团结,那么第四次徐州会议则是不折不扣的复辟会议。

张勋的总司令官张文生后来回忆,开会的时候张勋没出席,而是让他的秘书长万绳栻做传声筒。会议开始后,督军们公推张勋挑头儿倒黎,然后请冯国璋出任总统,总理还由段祺瑞当。

万绳栻知道张勋的目标是让逊帝溥仪复位,因此双方没谈拢。晚宴上,负责招待的张文生不胜酒力,倒在沙发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之间,他听到徐树铮对倪嗣冲说:“他(张勋)是复辟的脑子,别的他听不入耳,咱们就赞成他复辟,等他复辟时咱们再想别的法子。”接着有人说:“走,咱们找他当面谈谈。”

尔后,一行人径直去找张勋。听完这番对话,张文生感到这些人并不真心同意复辟,他们只想拿张勋当枪使,把黎元洪赶下台。他去找张勋汇报,却看到张勋与众人正聊得起劲,复辟大计似乎已然敲定。忠言逆耳,此时再说什么,张勋也听不进去了。

众人商定,张勋作为调停人进京调解府院之争,然后解散国会,将黎元洪赶下台,迎溥仪复位。

复辟事宜谈妥后,张勋令人找来一块黄绫子,让大家在上面签字画押。签字的人有安徽省长倪嗣冲、徐树铮、冯国璋的代表胡嗣瑗、段祺瑞的代表曾毓隽,甚至还包括南方的革命党人谭延闿。据张文生回忆,这块签了字的黄绫子,原本是张勋的二太太找来给少爷祛邪用的,此时却成了历史见证。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些响应者不过是政治投机而已,只有张勋信以为真。于是,一场荒唐的复辟大戏正式开锣了。

6月30日,张勋再一次进宫与陈宝琛举行“御前会议”,告诉他们复辟就在顷刻。

 6月30日,他在清宫召开‘御前会议’,并于7月1日撵走黎元洪。

把不到12岁的溥仪抬出来宣布复辟,改称此年为‘宣统九年’,通电全国改挂龙旗,自任首席内阁议政大臣,兼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康有为被封为‘弼德院’副院长。

随后,张勋通电全国,宣布复辟,国号更改为宣统九年。

在通电中,张勋指斥民国初年的种种乱象,称“名为民国,而不知有民;称为国民,而不知有国。至今日民穷财尽,而国本亦不免动摇”;而追究其原因的话,则是因为“国体不良”,实行了共和所导致。

按照他的理解,所谓共和制度,“五年更一总统,则一大乱;一年或数月更一总理,则一小乱”。对此,张勋等人愤慨地说:“小民何辜,动罹荼毒!以视君主世及,同享数百年或数十年之幸福者,相距何啻天渊!”

张勋的辫子兵在北京街道上耀武扬威。

从宫里出来,张勋像没事儿人一样,照例到江西会馆看戏。那一天,安排的戏码相当硬,北京城的名角儿悉数登场。张勋到场时已经是夜里11点,他问梅兰芳的戏何时上场?跑堂的回答:“凌晨4点。”张勋命令,12点就演。

看完梅老板的戏以后,张勋一拱手站起脚就走。回家路上,他令人将王士珍、江朝宗、吴炳湘等政府要员请来。

这天晚上,步军统领江朝宗一直提心吊胆。安定门、西直门的守城官兵几次三番报告辫子兵在叫城门。此前,他一直与负责北京治安的吴炳湘嘀咕,不知道张勋何时真正动手。种种迹象表明,复辟就在今晚了。

王士珍、江朝宗等人走入张宅,张劈头就问江朝宗:“你为什么不开城门?”江朝宗战战兢兢地回答:“没有陆军总长的命令,不能开城门。”张勋凶相毕露说:“今天就要迎接皇帝复位,你们谁要是不赞成,一个都不许走!”

随后,张勋带着王士珍、江朝宗等人再一次进宫“见驾”。

溥仪记得,一大早陈宝琛、梁鼎芬、朱益藩三位师傅一同出现在他面前。他们面色严肃地对溥仪说,张勋一大早就来了,要请皇上复位。

年仅11岁的溥仪听了这话惊得目瞪口呆。陈宝琛见他发愣,赶紧嘱咐:“请皇上务必答应张勋,这是为民请命,天予人归。”不过,陈师傅又强调:“千万不要立刻就答应,先推辞,然后再说:‘既然如此,就勉为其难吧。’”

一切交代稳妥,溥仪在养心殿接见了张勋。张勋说:“隆裕皇太后不忍为了一姓的尊荣,让百姓遭殃,才下诏办了共和。谁知办得民不聊生。共和不合咱的国情,只有皇上复位,万民才能得救。”

溥仪按照师傅们交代的说:“我年龄太小,无才无德,当不了如此大任。”张勋又搬出康熙皇帝的例子说:“圣祖仁皇帝也是冲龄践祚,6岁登基……”此时,溥仪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个大总统怎么办呢?给他优待还是怎么?”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张勋显然没有准备,他说:“黎元洪让他奏请自家退位,皇上准奏就行了。”一切似乎都安排妥当,溥仪按照陈师傅教的那样说:“既然如此,我就勉为其难吧!”于是,他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又当上了大清帝国的皇帝。

7月1日清早,尚在睡梦中的北京人被警察叫起来,通知一律挂龙旗。于是有了本文开头出现的一幕。北京的报馆连夜出了号外,告诉京城老百姓,大清朝又回来了。据说,报贩们推销“号外”时吆喝道:“六个子儿卖古董咧!这玩意儿过不了几天就变古董,六个大子儿买个古董,可不贵咧!”复辟就在这样荒诞的情形中开始了。

早上一挂龙旗,驻扎在天坛的张勋手下统领苏锡麟就觉得大事不好。他跑到南河沿张宅,将张文生说“大家签字同意复辟是假的”的话,又对张勋说了一遍。张勋颇有些无奈地说:“大家公推我出来,况且事情已经弄到现在,不办是不行的。再说我也愿意干,就算我为这事儿死了也甘心,咱不能说了不算,要干就干到底。”

不知道苏锡麟的回忆有多少水分,但至少能看出来,张勋自己对于复辟的前途,也殊无把握。

复辟之前,张勋对各地形势做过一番预估。在他看来,当时中国无外乎北洋和西南两股势力。西南最大的实力派是陆荣廷。陆荣廷与张勋一样也热心复辟。3月30日,他还进宫拜见过溥仪。据说,他还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溥仪。有这种志同道合的人控制西南,自不必担心。北洋方面,张勋手里握有大伙儿签名的黄绫子,更不怕他们中途变卦了。

可是复辟第二天,各省军政长官除了原直隶省长朱家宝、吉林督军孟恩远等几人上了“谢恩”折子外,响应者寥寥无几。相反,复辟消息传到全国后,无数讨逆电报雪片一样飞到北京。悖逆历史潮流的张勋复辟被举国唾弃。

身在上海的孙中山,会同章太炎、唐绍仪、程璧光通电表示:“此次讨逆之战,匪特为民国争生存,且为全民族反抗武力之奋斗。”新闻界也掀起了巨大的舆论攻势,对张勋复辟口诛笔伐。全国媒体中,只有康有为办的《国风报》支持复辟。可笑的是,不久《国风报》就因排字工人拒绝排版印刷而停刊了。当时在张勋的黄绫子上签字的督军们,本来就采取观望态度,全国上下这么一反对,他们就更调转船头了。

此时,身在天津的段祺瑞大有天降大任之感。其实,在张勋酝酿复辟之初,段祺瑞就暗中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怂恿张勋复辟的人中,既有他的心腹徐树铮,也有他的代表曾毓隽。可以说,他一直等着这场“复辟”大戏开锣。民国蒙尘,他段祺瑞得出来挽救危局,再造共和。不过,段祺瑞虽有威望,但并不直接控制军队,调谁的军队来组织讨逆军呢?

当时京畿附近除张勋的辫子军外,北苑、南苑、西苑都分别驻扎着军队。可这些军队在张勋复辟之后态度暧昧,段祺瑞不敢打他们的主意。他与左右再三商量,决定启用驻扎在马厂的第八师李长泰部,发起讨逆。

游说李长泰的任务交给了段芝贵。段芝贵知道李长泰惧内,于是用二十万大洋打通了李长泰的老婆。李长泰拿到钱,立马表示坚决讨伐张勋。

另一方面,驻扎在保定的曹锟也表示参与讨逆。其实,张勋复辟之后曹锟本在观望,但张勋把直隶总督的头衔安到自己头上,只让曹锟当一个直隶巡抚。曹锟接到任命,气得七窍生烟,复辟了官职不升反降,那还跟着张勋干?

7月3日上午,段祺瑞协同梁启超、段芝贵等人在马厂誓师,众人推举段为讨逆军总司令。听到马厂誓师的消息,各地正在观望的督军们马上倒向了段祺瑞一边。龙旗刚刚挂了三天,张勋便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不但当初参加徐州会议的谭延闿、海军总司令程璧光反对复辟,就连他认为最可靠的冯国璋、陆荣廷也通电讨逆。

苏锡麟记得,陷入众叛亲离境地的张勋非常气愤:“他们推我出来复辟,这是耍咱,咱不能孬了,豁出去了,拼命也得跟他们干。咱怕什么?到时候咱就抖搂抖搂。是我一个人要出来保皇上复位的吗?”张勋一边骂一边调驻扎在天坛的统领李辅廷来开会。谁知李辅廷也不听调遣了。张勋只好让苏锡麟带兵在前门、天安门一带设防,主要目标是保护位于南河沿的张宅。

这时,张勋想起了那块大家签字的黄绫子。他想,手握这个证据,不怕这些出尔反尔的家伙不认账。来北京前,万绳栻说黄绫子放在身上不安全,于是把它留在了天津。此时,张勋命万绳栻立即去取。没想到,平时最忠心耿耿的万绳栻居然借机开溜了。据说,他将这块黄绫子以20万大洋的价格卖给了冯国璋。

7月6日,讨逆军轻取廊坊,挺进大兴。张勋北上只带了5000辫子军,此时人心惶惶,更加不堪一击。7月8日,张勋将辫子军全线撤退进北京内城。此时的北京城内,每个路口都堆着沙袋,南池子和紫禁城周边架起了机关枪,城里所有商户都关了门。几年前为了平息二次革命,张勋曾在南京屠过城。北京老百姓想起他这段黑历史,更感到大难临头。

北京城已经闹翻了天,可紫禁城中的溥仪兀自斗鸡走狗,懵懵懂懂。直到7月11日,讨逆军的飞机向宫中扔了炸弹,宫里的人才知道,局势已经不可收拾了。溥仪记得空袭那天,他正在书房里和师傅们说话,只听飞机从头上飞过,太监们乱作一团,簇拥着溥仪回到了养心殿。太妃们更加狼狈,有的躲进卧室的角落里,有的钻到桌子底下。幸亏讨逆军的飞机只是吓唬吓唬他们,扔了三个尺把长的小炸弹。一个落在隆宗门外,炸伤了一名轿夫,一个落在御花园里的水池里,炸坏了水池子的一角,还有一个落在西长街隆福门的瓦檐上,没有炸。

投弹事件后,连陈宝琛和梁鼎芬也不敢进宫了,紫禁城与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系。渐渐地,墙外枪炮声止了。太监们都说是关老爷显灵,保佑张勋打败了段祺瑞。听了这话,溥仪和太妃们都乐了。太妃们还带着溥仪到钦安殿叩头祷告。当天晚上,宫里的人总算睡了一个安稳觉。可是第二天一早,内务府就来人禀报:“张勋已经逃到荷兰使馆去了……”

原来7月12日拂晓,讨逆军攻入天坛,辫子军立即挂起了五色旗,全线投降。中午,宣武门上一发炮弹,把南河沿张宅的围墙打了一个大洞,顿时火光冲天。张勋正撸胳膊挽袖子地指挥灭火,突然开来一辆插着荷兰国旗的小汽车,下来两个壮汉不由分说地将张勋塞入汽车,开往荷兰使馆。

眼看再打下去遭殃的只能是百姓,警察总监吴炳湘联络了荷兰大使馆,把张勋弄走了。当时中德已经断交,德国在中国的事务都由荷兰人代理。张勋复辟很大程度上得到了德国人的支持,德国人倒也仗义,生死攸关时收留了张勋。

7月12日一早,溥仪的父亲载沣和陈宝琛垂头丧气地进了宫,将一份退位诏书摆在了小皇帝面前。溥仪又害怕又伤心,不由得放声大哭。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复辟闹剧,12天就画上了句号。

【本文首发于《北京日报》2016年7月12日13版、1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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