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世界将向何方——全球化还是碎片化？

原文按：

特大嘴2019年对中国的五月偷袭，是一个划时代的事件，标志着这个世界全球化时代的正式结束，碎片化时代的到来。

耶鲁的冷战大师约翰•刘易斯•加迪斯对此早有预言。

访谈约翰•加迪斯（John Gaddis）　　

文 | 王烁　

耶鲁开学前一天，我去拜访约翰•加迪斯（John Gaddis），受到了三个惊吓。　　

加迪斯是什么人呢？　　

“你要去见加迪斯？就是那个加——迪——斯（此处音速放慢一半音调提高八度）？”——这是耶鲁朋友们听说以后的反应。　　

耶鲁有些国宝级学者，加迪斯是其中之一。他专治冷战史，延伸研究大战略（Grand Strategy）。纽约时报称，在冷战史学家中，加迪斯允称第一。他著作颇丰，《遏制的战略》、《冷战史》、《凯南传》，每本都叫好叫座。　　

关于《凯南传》还有段趣事。凯南本来无需介绍，考虑到读者可能年纪较轻，没有赶上那个时代，我多说两句。　　

如果有一个人能称得上是美国冷战策略的总设计师，这个人就是乔治•凯南。1946年，他从美驻苏使馆发回一封长电报，从此改变了世界历史。电报惊人准确地判断了苏联政权的性质，为美国建言一场持久的艰难对抗，并预言了对抗终结的方式。　　

凯南说，美国不必击败苏联，只需要比它活得久就行。策略应是遏制（containment），而不是回卷（roll back），——要在苏联扩张的任何地方予以坚决回击，但无须强行改变任何既成事实。这一策略将成功寄望于苏联自我失败，而不是战而胜之。　　

冷战居然真的就是这样结束的。

多年后有一天，在问到美国对于苏联崩溃这件事上做了什么时，凯南说了个俄罗斯寓言：牛一直在劳作，苍蝇一直在牛鼻子上站着。天黑后回村，苍蝇兴奋地告诉大家：我们劳动了一整天！

冷战也是这样，美国确实做了这做了那，但赢得冷战的不是这些，而是向另一个世界展现了自由世界的样子。　　

闪回结束，回到正题。　　

凯南跟加迪斯约好，由加迪斯来写他的传记，所有资料都开放，凯南事前一个字都不看，只有个条件：死后才能出版。在英美世界里传主与作者如此约定并不少见，死后才出版，那么生前才可以说实话。而且，毕竟凯南比加迪斯年长37岁呢，怕啥？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凯南活了101岁，他书中提到的所有人物都死在了前头。到最后，凯南很担心加迪斯死在他前面，那这书还怎么办？两人每次书信往还，凯南都表示我活得太久了很抱歉。　　

还好悲剧没有发生。2005年，凯南去世；2012年，《凯南传》出版，立即拿下普利策奖，成为经典。　　

我为什么要见一个冷战史专家呢，哪怕是天字第一号的冷战史专家加迪斯？　　

因为，我已看见，从中国、美国、欧洲、中东，都传来信号，世界正在进入动荡年代，冷战结束以后二十年来的大温和年代结束了，中国与俄罗斯越来越近，美国和日本越来越近。未来世界会不会进入类冷战状态？我们又将如何自处？　　

于是有了我的第一个惊吓。　　

我问加迪斯，从冷战能得出什么教训对今天有益？

教训一词，我用的英文词是lesson。　　

“首先，冷战得让它冷着。”加迪斯答到。　　

我马上意识到，我跟加迪斯岔开在两条平行线上。我最坏也就是想到冷战可能要来了，从未想过还有热战的可能，但加迪斯认为，冷战还不错，至少是冷的。他对lesson一词的理解，不是教训，而是经验：美苏毕竟没正面打起来，这可是个大成就。　　

这样的啊，容我消化一下。　　

“约翰，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已经处于事实上的冷战之中了吗？”　　

“不是，现在没有冷战。”　　

我长出一口气，但马上便又噎住，第二个惊吓来了——　　

“现在不是冷战，因为有意识形态才有冷战，而今天意识形态不是重要因素。

我们今天的世界正在回归第一次世界大战前欧洲那种力量平衡（balance of power），就是俾斯麦玩的那种游戏。美国、中国、日本、俄国、欧洲，五大势力现在很接近这种状态——全球的力量平衡游戏。”　　

力量平衡，这个词听起来很无害，但它对应的是下面这些东西：　　

第一，各国之间是丛林社会，惟力是视，没有共同认可的规则、原则和价值观。　　

第二，各国之间随时调整朋友和敌人的组合，弱者联合以制衡强者，但随时拆散重组，不受观念、历史，以及鲜血凝成的友谊所制约。

加迪斯提到了俾斯麦，而俾斯麦最著名的格言是：除了铁与火，就是政治家就像棋手，但比棋手更不受规则的约束，棋盘64格没有哪个格子是禁区不能去。　　

——“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一切服务于现实利益，这就是力量平衡游戏的玩法。　　

国家间的力量平衡游戏主导了几乎整个人类历史，但最后导出惨淡结果。欧洲力量平衡的解体直接导向两次世界大战。　　

可以说，二战以来的国际社会治理体系：联合国、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等，都是对力量平衡的反动，其内在逻辑是通过共有的规则、共享的价值观及其载体国际多边机构，各国合作避免战争。　　

我自然要问——那么现行国际多边体系都要退回去了吗？　　

加迪斯没有给我留下幻想空间：是的。多边体系从来都很弱，联合国从来也没有超越过强国意志，现在将变得更弱。

问题是，国际关系的自然状态也就是默认状态是什么？如果是15年20年前，人们会说是全球化。今天人们说是碎片化。大国各行其是，在各地区伸张势力已成现实。全球的力量平衡时代已经到来，而且各大国各有其体制，有的威权，有的民主，并不共享同一种体制。　　

我又问：“欧洲统一搞了几十年，现在英国脱欧，统一进程逆转这个趋势本身是不是不可逆转？”　　

加迪斯：欧洲统一首先就是个错，以为全欧洲可以拥抱同一种文化，而这是荒谬的。

美国大熔炉是个例，别的地方没有见过。最终，欧洲会分裂成两三个部分，重新回到自已搞过几百年的力量平衡游戏里头去。

“欧洲统一这件事，理念很了不起，事实上搞砸了，这就是我的结论。”　　

我试图将话题扳回冷战，问加迪斯：五大力量的平衡游戏，会不会收缩成两大阵营？

加迪斯认为不会，冷战两大阵营有特殊原因：苏联人、中国人真信马列主义。　　

都听明白后，我问了个普通人最关心的问题：力量平衡的世界危险还是冷战的世界更危险？　　

只是在这里，加迪斯的回答出现了一丝犹豫。他不知道答案，也不相信有谁知道答案，因为历史没有答案，两方面的镜鉴都有。

一方面，大国玩力量平衡的时候，小国的处境会更危险，难以自立，更容易被作为牌打出去牺牲掉；但是，力量平衡之下也可能维持相当长的和平，欧洲一战前一百多年没发生大的战事。　　

总之，大家都要更小心。　　

最后，加迪斯给了我第三个惊吓。

我此前给他写信约见，提了个问题：为什么仅仅几年前还显得不可阻挡的全球化，今天已陷入停顿，甚至可能开始反转？加迪斯很喜欢这个问题，要我去上他的大战略课，把它作为主导问题提给学生们，希望能引发持续整个学期的讨论。　　

自已的问题如此受重视，我自然感到荣耀，但也明白原因也在于，有的问题恐怕由外人来提更合适。

【一些网友对此文发表了有趣的评论】

作者：江浙观察使

　　现在在欧洲与北美兴起的民粹主义就是反全球化的，而反全球化就是文中所指的碎片化，这种势力现在在西方发达国家内都存在，而且力量越来越强。但是我们必须知道，全球化最初也是由西方发达国家发起的，受益的也是它们国内旳资本家，当然中国也算是受益者。　　

从西方所谓民主国家的政体来讲，真正的决策人，法律与政策的制定者都是垄断资本家，金融寡头，其实连总统或总理都不是，他们也是全球化的受益者，更不要说是代表老百姓利益的泥腿子了。　　

在中国，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而西方，靠票选，那些西方的泥腿子是根本不可能成事的。所以综合起来讲，全球化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所谓碎片化不会很快到来，至少20年之内不会到来。

作者：H_13579

中美之间可能会爆发全面冷战，中美关系开始进入类似于美苏争霸的状态。　　

当下美国正在让中美两国在各个领域上都脱钩，两国之间已经产生了巨大裂痕，而且裂痕仍然在扩大，两国将相互分离。最终两国之间完全相互隔离，全面冷战正式开始。　　

美国可能打算把对付苏联的那一套复制到对付中国上。

作者：H_13579

多年以来，中美之间已经相互缠绕在了一起，而且许多地方都被打了死结，要解开它们并不容易。　　

而关税男根本懒得解，他直接拿刀去切，而且不看有没有切到肉，切到了谁的肉，总之切断算数。

作者：DongNanx

美国现在到处搞烂尾楼——阿富汗，乌克兰，叙利亚，委内瑞拉，伊朗。　　

基本上没有一摊能收拾好。　　

说明美国不是要搞建设，而是要搞破坏。　　

所以中美贸易谈判，美国根本不想达成协议，就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　　

因此很明显，美国基本上在进行战略回收。　　

世界从单极快速走向碎片化。　　

所以各区域的纷争不断。

作者：u_111210932

当全球化打破了传统的利益格局，就会引发不同势力之间的矛盾与对抗。这是很简单的规律。

现在是中国从全球化中获得了巨大的好处，而西方所获得的好处并没有中国的多，也没有中国的大，那么西方自然不会满意这种格局。

你们以为只是美国一家在对抗中国吗？非也！

现在确实是中国和西方之间的对抗，而不仅仅是中美之间的对抗。现在是美国带领整个西方阵营在和中国对抗。

举个现实的例证：去年初冬时节我从国外返回首都机场时，赫然发现往日熙攘的首都机场竟然没有看到一个西方白人！

而彼时正是特朗普刚刚开始卯足了劲开始和中国打贸易战之时。

作者：tjxinyi1

在一个资源有限、发展空间有限的系统中，最终必然要实行社会主义。竞争必然是零和的，你多吃了，一定是别人少吃了，要想让大家都有活干，都有饭吃，必然要实行社会主义。　　

现在的地球村就是这样的。过去貌似没有尽头的、可以肆意发展的市场和资源的空间如今已看到了尽头。

如果还采用自由竞争的社会体系，竞争必然朝着寡头、垄断的方向发展，而具有规模优势的中国在这种竞争中将越来越具有优势，要想打破这种优势，只能采取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的手段，人为规定你能做什么，你不能做什么。这就是中美贸易战的实质。　　

于是，一个老牌的资本主义国家要求一个地道的社会主义国家说，我们搞计划经济吧，这些产业你不能做，要不我会被饿死的。

而这个社会主义国家坚决地拒绝了这种无理要求，坚定表示要把资本和市场坚持进行到底。

哈哈，这就是中美毛衣之战的实质。

作者：tjxinyi1

全球化的结果就是要有人给大家分配工作。你不可能不管不顾的只发展自己而不顾别人死活，那别人肯定要来对付你。你如果能给大家都分配好角色、安排好工作，那别人就不会以你为敌。　　

所以中国要想继续在全球扩张下去，必须承担这样一个角色，给大家都安排好工作。这个世界离发展的极限还有相当大的距离，人类的平均水平还可以继续提高。

对于分数已经很高的国家来说很难继续提高，但可以扩大其体积，只是美国人口少了些，他不敢这么做，否则会失去了主体性。

但中国作为第一人口大国，不会太害怕失去主体性的问题，所以可以继续扩大开放，对于愿意进入这个体系的国家安排好其角色既可。　　

非洲：资源提供者，有巨大潜力的发展市场。　　

东南亚：低端制造业，　　

中国：中端制造业，　　

美国日本欧洲：高端制造业，　　

——大家还可以继续玩。

楼主：54by

评论 tjxinyi1：　　

世界的财富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蛋糕可以做大。比起三百年前，整个世界的财富翻了多少番？

过去30年中，中国经济得到长足的发展，但美国的人均GDP也从2.15万美元增长到6.25万美元。就美国经济那么大的体量来说，还能怎么样？世界资源的限制也远未达到。30年前，我们担心石油、煤炭资源很快就要耗尽。今天，这种担心的声音还有吗？合作多赢的模式，是可以走得下去的。　　

中美发展到今天，主要原因在于特大嘴为首的红脖子们根深蒂固的美国至上的种族主义世界观。认为世界只能是他们的，一切都是他们的。你要听话或者可能听话，才能给你点零食。多年前看discovery 频道探访土著人部落，身材高大的白人主持人居中傲立，指指点点，周围一群穿兜裆布的土著欢欣鼓舞，载歌载舞。就是这种世界观的具象化。

至于什么制度、人权、知识产权、国家安全，不过是些借口而已。

作者：10和01

农耕时代就相当于碎片化时代。如果说现在是平衡时代的到来，意思就是农耕时代的到来。事实是农耕时代的小农意识是没有平衡概念的，也无法平衡，所谓的平衡时代恰恰只有在所有的筹码都放在天平里，寻求平衡的时候才有可能是平衡时代的到来，那么所有世界有份量的筹码放在天平上的时候就是全球化的时代。

所以碎片化时代是平衡时代，这就是矛盾的观点。　　

联合国的角色是二战后的产物，在二战后这70多年的时间里，联合国的作用是明显的，但联合国为什么看起来弱呢？为什么弱呢？

这里简单说说，一在某些强国的所诉求的利益的面前没有更权威的能力，这显然，联合国没有自己的军事力量，而强国在诉求利益的时候往往在关键时候将联合国丢在一边，是他们自持强大的综合力量，而这些强国也往往是在联合国的旗号下，将自己的利益可以更大化。这就是联合国有被利用，而被利用了却没有更有效的制衡能力。

二联合国的角色对人类的很多文明和平的事业的确起到了保护的作用，这是国际法的力量，应该看到一个若想要平衡的局面，大家承认的游戏规则才能做到这一点，各种关系矛盾中，游戏规则，法则是一种强大的力量。

这里面的意义只浅谈一下，这是这个世界，也是这个宇宙的法则所决定的，没有任何意识能力能超越其上，而不受其辖管，哪怕再强大的心理能量也不能超越宇宙创造主法则的永恒能力，若说，就是要强大到无视所有的法则规则，那结果会怎么样呢？不可摇动的法则最终会终结这一切。

而联合国的国际法则（没了解联合国众多的国际法），或还弱于这样的法则，当然也不可能强于这一法则，只能籍着法则制定更有利于和平制衡的法则。联合国何去何从，是否已经过时，或着担当人类更大的使命，还有很多的探讨。　　

至于“为什么仅仅几年前还显得不可阻挡的全球化，今天已陷入停顿，甚至可能开始反转？

加迪斯很喜欢这个问题，要我去上他的大战略课，把它作为主导问题提给学生们，希望能引发持续整个学期的讨论。”这个问题层主也略有所思，有自己的看法。这里暂不讨论了。　　

以上仅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