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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我亲历的文革十年(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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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我父母!感激红海洋巅峰期,冒着危险谆谆教诲并点醒我的爸爸,他的告诫帮我从个人崇拜的泥潭中悄然拔出脚,促我学会独立思考,拥有清醒的思考。

 

我亲历的文革十年(7)

 

七、双亲先后被批斗

上文开头我提到文革之所以酿成空前浩劫,绝不是毛一人之力,而是包括我们在内的“举国愚民”推波助澜所致。亿万“举国愚民”里必有异数,我爸爸就是其中一个。

 

1963年秋,父母出国前我们一家人在香山公园合影。

    1968年一个周末,妈妈带妹妹们出门了,爸爸关起两道门,先是表演京剧《宇宙锋》中赵高的女儿登殿骂君斥父那段唱腔和道白,他一人饰演三角,一会儿饰装疯卖傻的花旦赵珍,一会儿饰昏庸的秦二世,一会儿又饰奸臣赵高,把哥哥和我逗得哈哈大笑。突然爸爸停下表演,正襟危坐,严肃地说“今天我不是单纯发发戏瘾(爸爸是京剧爱好者,会唱不少折子戏)。你俩是中学生,该懂得用头脑想问题了。现在全国人害热病似的拥戴一个人,而我在家关起门骂皇上……”一听这话,吓得我直吐舌头,从小信赖爸爸,他这样说一定有道理,就认真地听,原来爸爸越来越对几近癫狂的个人崇拜充满疑虑。

 

爸爸是抗战初的老党员。早在9.18后,爸爸和李昭(耀邦夫人)等几名安徽少年在宿县街头演抗日活报剧。1937年爸爸考上国民党航空学校,临近毕业时被航校一名教官,实际身份是中共地下党员看中,把他和另一名同学秘密移交到新四军部队中。几十年来,不管战争中受重伤、打败仗,即便后来看不惯官场歪风也没有动摇过坚定的信念,但毛泽东的一句话却重创了这位老党员对领袖的信赖。

 

文革前后带有保密性质的首长讲话、国内国际动态等文件,对民众是封锁的,照惯例只传达到“某一级别干部”,文革前机密文件一般传达到13级以上干部。1966年8月文革爆发初期,我父母从驻外分社回到北京,爸爸需“补课”,关在屋里看他在国外工作期间漏掉的重要文件,其中一份是文革前夕毛泽东在政治局会议上指责彭真的话,老毛原话大意“彭真算老几,我用一个小手指就能打倒他!”这句话,严重伤害了我耿直的爸爸。爸爸与彭真并无交情,没在彭真手下工作过,老毛指责彭真怎会伤害到我爸爸呢?

原来这之前,时任北京市副市长的万里与我爸爸有过交往,两人因见解趋同,颇有相见恨晚之感,万里回国前诚邀我爸爸“一回京你就去找我,我带你好好看几个地方……”万里曾对我爸爸介绍了北京市的一些情况,并知心地透漏过市委、市政府领导的一些难处,爸爸从中感觉彭真是个敢做敢当、称职的好干部,反感毛笼统武断地责难彭真,无法认同这种家长式的蛮横作风。

爸爸的原话:“彭真算老几?彭真是政治局委员,国家重要领导人之一,北京市委第一书记。他居然说用一个小指把他打倒,是一个共产党员该说的话吗!哪像一个党领袖对老战友的态度呀!实在想不通,非常反感这种家长式的作风!”“我虽然出身封建家庭,但我参加革命就是要彻底推翻封建王朝,共产党是为人民服务的,不能搞家长式的一言堂!”说这番话时爸爸显得特别激动,我情不自禁地替他担心。爸爸很快平静下来,嘱咐哥哥和我“出去千万不要提这些事”,“学会用眼睛看世界,用头脑分析问题,做人做事站在理上”。

爸爸的点拨使我比多数同胞更早清醒了,写大批判稿时照抄两报一刊、不肆意发挥;开斗争会时不跟风、不栽赃;早请示晚汇报时不大嗓门;跳忠字舞时能溜就溜。

 

父母在莫斯科克里姆林宫前的合影

我爸爸挨批斗是在文革前夕的1965年,中国驻罗马尼亚大使馆的刘放大使本是他新四军时代的老战友,因对罗两任总统的看法不同,周恩来采纳了我爸爸的建议,在乔治.乌德治死后迅速赶去参加国葬,与齐奥塞斯库建立起信任,在中苏对峙时抢到一粒棋子。周接下来频繁访罗,有事不跟大使商量却与新华社记者讨论,大使不爽是可以理解的,错在没必要动员一帮留学生参加使馆专批分社首席记者的斗争会,批斗会一次接一次,繁忙的报道任务加挨一帮年轻人批斗,检讨书一再通不过,不久爸爸就尿血住院了。周恩来很快得知情况,表态“支持新华社记者”,又通过陈毅外长迅速召回刘大使调去曾涌泉大使,驻罗使馆与分社关系得以捋顺。1972年,新华社的戴邦叔叔对我说过“使馆与分社不和,从来是外交部占上风,唯有一次例外——你爸为新华社赢过一次!”

爸爸没有得理不让人,1967年,爸妈回国半年后,听说刘放被造反派整的进了医院,爸爸妈妈大老远跑去看望并真诚安慰,手紧紧相握时两年前的纷争不快消解了,老战友的情谊得以修复。

 

周恩来与我父母的一张合影

1966年8月中旬,爸妈一回京就被卷入风暴眼。爸爸的双肾结石犯了又开始尿血,妈妈陪他到宣武医院挂号,走近挂号窗口被几个红卫兵拦住“什么出身?”那时候人不会说谎,爸爸如实告知“城市贫民?”“城市也有贫农?”又问妈妈,妈妈说“他出身城市贫民,我出身是革干,父亲是27年的老共产党员。”几人闪开身允许挂号。爸爸后来说“真感谢你爷爷,要是还当县长,我连挂号看病的权利没没了。”(下面附前几年我写过的一篇博文《三代不当官》,说我爷爷民国年间辞官不做的事)

 

新华社大批判开始了,礼堂里轮番批斗总社领导,批斗右派,批斗各分社社长,台上站得满满的,前排主要目标被反剪双臂、挂上打着叉叉的大牌子、强按着头坐“喷气式”,后面陪斗的人压力轻的多,低头站着就行。我爸爸“老于明”是总社有名的孩子头儿,说学逗唱篮球乒乓都在行,还有一肚子笑料,年轻记者们喜欢围着他玩闹。文革初期正是这帮人闹的欢,明里暗里没少帮“老于明”解围,那次各分社社长逐个被吼上台时,马上有人上前三把两把将我爸推拉到后台,压着声说“正病着,往前充什么大个儿?”

有些造反派跟老于明没交情,要求布加列斯特分社的年轻记者们和司机“揭发罪行”,张汉文、周荣子(89年罗马尼亚转型期的现场见证者、作者)特别仗义,替我爸妈说的全是好话。比如“这几年于明发了那么多稿件和内参,他一个大老粗哪里会写什么文章?是不是你们写的署他的名?”小张叔叔说:“绝无此事,于明抗战时期就是老战地记者,我们发回的那些文章都是他亲笔写的,不好意思的是每次不容商量他都署了我的名字。”造反派就卡壳了。

批斗最厉害的时候,那些长期驻外的分社社长们争相以交党费的名义上交存款,我爸妈也把那几年国家发给驻外人员的双工资、我们家人舍不得花节省下来的两千多元上交了,印象中最多一份是李延年叔叔交了四千多元,在当时是一笔巨款,鬼知道那些钱的下落。

 

文革初期我妈妈挺受重用的,从巴西载誉归国的英雄记者、“九颗红心心向党”的领头人王唯真被推上新华社领导岗位。爸妈和王叔叔是外训班的老同学加好友,王叔叔调我妈妈当了办公室主任,帮他打理一应事物。有个原总社领导在三里河家里上吊了,我妈妈赶紧过去处理这事,安抚了家人,联系好火化,回来后与王唯真商定“不提自杀,只说心脏病突发。”那位遗孀特别感激。妈妈还告诉我,那时她经常被要求去文革小组上访处领人,妈妈并没按程序将他们带回总社,而是苦口婆心劝说各省区分社的上访人员“别惹麻烦,回去躲避为上策。”尽可能保护了一些自投罗网的人。

可是没两年王唯真倒霉了,我妈妈也被整了,大小会挨批判,每天很晚很晚才回家,每次要连夜写检查,整的我妈妈不亦乐乎。好在有我爸爸暗中帮衬,我爸爸先替她写好检查草稿,叫醒我妈妈抄写时爸爸才去睡觉。

1969年秋天,造反派把批斗会干脆开到我家里,那时我在工厂当学徒工,厂革委会通知我“马上回家参加批判你妈的会”。我疾驰忙慌赶回家,过道和走廊站满了人,我妈可怜巴巴低头站在中间,“打到理锐”的口号一声又一声,妹妹抱着我浑身一直在筛糠。我爸被迫带头揭发我妈,如履薄冰的爸爸紧着检讨“自己阶级觉悟不高,水平有限,对老理帮助不够,对她问题的严重性认识不足,辜负了革命群众的信任。”引来恶语斥责“呸!哪里是揭发,休想蒙混过关!”有人指着我说:“让她女儿揭发,看她是怎么培养修正主义接班人的。”

我不怵,我很小就当家主事,又想了一路,张嘴就说“我妈妈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妈妈。”接着历数了妈妈从小如何教育我兄(那时年春天我哥哥去云南参军了)妹尊敬师长友爱同学、学雷锋做好事、艰苦朴素节衣缩食,“我进工厂后,妈妈要求我苦活重活抢着干,见困难就上见荣誉要让,有啥事情宁肯不跟爸妈说、也绝不能向组织隐瞒……”我硬是把之前爸爸的话、听来的话统统安到我妈妈身上,可劲把我妈夸成一朵花。我这招显灵了,一时间只听见我声情并茂的发言,造反派像被霜打了似的泄了气。我刚说完,有人小声嘀咕道“理锐(我妈妈的名字)确实是个好同志。”这会开不下去了,刚才凶巴巴主持人宣布“今天的会开到这里,散会。”

那之后,我妈妈改变策略,不再一味来回来去检讨自己,而是借助两报一刊社论唱高调,比造反派更左更革命,原先那个公报私仇的领头人索性派我妈妈去锅炉房推煤块、烧了一冬天锅炉。烟熏火燎后,我们母女二人一起出门,再也没有人打趣“咋看都像姐妹俩”,妈妈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可她笑着地对我说“不用再连夜写检讨了,也不再被批斗了。”哎,文革啊,缺德啊,把人整成这样还高兴呢!

 

我爸妈晚年在珠海旅游时的合影

再说一件小事作为此篇的结尾吧:

1967年初春的一天,我家突然来了一个衣衫不整、眼神迷离的中年男人,我父母上班没在家,一听是父亲的老战友我就让他进了家门。给他打了一脸盆温水让他洗掉满面灰尘,又叫妹妹帮着摘菜,我给他炒了两盘菜,热了一碗饭,一转脸的功夫我发觉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像几天没吃饭似的。

 

晚上爸爸回来他俩关起门谈话,然后妈妈一个一个叮嘱我们出去不准对人说。来客原来是当时洛阳拖拉机厂的老厂长、后来的国防科工委副部长(或许是部长)——马捷叔叔,厂里打派仗,哪派都不愿保皇派帽子,两边比着劲斗他,一天凌晨两位老工人帮他上了一列货车,逃到北京我家避难。妈妈让我和妹妹负责他的饭食,告诉我他是回民,想帮法买牛羊肉给他吃想起中午给他炒的菜里放了猪肉,他竟吃得那么香!若不是受了罪不至于那样。

 

我家住的机关大院,人员复杂,造反派时不时来骚扰。战战兢兢勉强住了一个来月,马叔叔怕连累我们执意要走,父亲提意把他安排到相对安全的部队大院去住,于是带我去老战友永年伯伯家探路。丁伯伯家在西郊军事科学院院内,任该院战史部部长,正军级干部一栋三层小楼,比我家条件强多了。但丁伯伯和爸爸商量后,马叔叔没转移到他家,而是去了另一位老战友家,部队表面平静其实蕴藏着更大险情,那时军队已被卷进动乱中

 

文革后,我爸爸于明和丁永年伯伯

2003年12月7日,爸爸病逝后的追悼会上,由于尽量不愿打扰别人,基本没对外发通知,来的人不多,老战友只有两三位。不知谁告诉给马捷叔叔,他颤颤巍巍由警卫员搀扶着出席追悼会。我说“这么冷您不该来呢!”马捷叔叔说“要来,要来。”谁知那天回去后,马叔叔很快就故去了。马捷叔叔在我父亲之前,当过两年新四军四师政治部主任吴芝圃的秘书,我爸接他的班当了八年吴芝圃秘书。两位老战友前后脚病逝,文革最黑暗时,马捷叔叔选择投奔我家,那是对我父母多大的信任啊!

(下次:我亲历的文革十年(8)第二个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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