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真味
来源:360文摘
程朱理学所以为后人所诟病,特别在五四运动后被视作封建儒学及伦理学的代表,主要原因是它是主张绝对君权。所谓“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理学这种观点在明清之际已受到黄宗羲的批判,并斥之为“小儒”即小人之儒。(《明夷待访录·原君》)顾炎武一派主张以实学、汉学抵制宋学,就是要反对程朱理学。说到底,程朱理学就是做奴才之学。而以朱熹为代表的道学家,几乎无不是满口三纲五常,行则男盗女娼的伪君子。
【朱熹的来历】
朱熹生于小官吏家庭,其父朱松是江西人,任职福建南剑州(有称"建州"者)尢溪县县尉。朱熹生于南宋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时为赵宋南渡刚刚稳住脚步之际。他5岁时开始读书,由其父朱松亲自教导。
朱松曾师从程门再传弟子罗从彦,算是程门的三传弟子,朱熹可谓第四代传人。
罗从彦的老师是杨时。杨时亦是福建人,考中宋徽宗熙宁年间的进士,曾谢绝官职不任,专从二程精研儒学。其学成,南归福建,程颐与之告别,目送其登上路途,高兴地说:"吾道南矣。"果然,杨时将他的学问传给了罗从彦,师生二人与当时著名学者李侗被世人称为"南剑三先生"。
朱熹14岁时,朱松去世,临终遗言,让朱熹师从当时的知名学者胡原仲、刘致中、刘彦冲三人。朱熹不仅天资聪颖且刻苦用功,到19岁时即高宗绍兴十八年(公元1148年),考中了进士。22岁时,正式出任官职,任左迪功郎,泉州同安主簿(县财政局长)。24岁时,他又找到父亲的老师罗从彦的另一位知名弟子李侗,李侗时年已经61岁。找到李侗后,朱熹断然抛弃以前带有王通色彩的"泛滥于释老"二家的学问,专心于程门再传经义。
绍兴二十七年冬天,朱熹任实职的同安主簿考核期满,28岁的朱熹得以卸去公职而专事学问。第二年,朝廷给了他一个只领俸禄、不用干事的闲差,称"差监潭州南岳庙"。实际上他根本不用去潭州,只在福建建阳的家中等俸禄就是了。此后的六、七年时间里,他就是这样度过的。
到孝宗继位,朱熹以学者的身份参与政事。他应诏而对:"君父之仇,不共戴天。今日所应该做的事,非战不能报仇。"由于与当时主和的主流意见不合,在武学博士位置上干了两年,就又回到原"差监南岳庙"的闲职上去了。
又过了两年,朱熹去拜访另一位著名学者张栻。张栻是南宋高孝两朝的主战派将领张浚(曾出任宰相)的儿子。张栻也是主战派学者,自然可与主战的朱熹有共同语言。两人年龄相当,朱熹长张栻3岁。
纵观整个南宋时期,国家大政不断在战和之间摆动,朝令夕改,所以臣下规谏君主的风险极大。摆动频率最大的就是南宋建立者高宗赵构,因此才产生了岳飞被杀、秦桧两黜又被启用的令时人眩目的结果。孝宗继位,深叹国家已无伏节死义的大臣,张栻直言而对"当从犯颜敢谏者中求之"。
张栻临终(48岁)亲笔写谏信给孝宗,其言:"亲君子远小人,信任防一已之偏,好恶公天下之理,以清四海,克固丕图。"此劝谏可谓立论公允,但隐约间还有北宋朋党政治的遗风,即将"君子"与"小人"之别放在了国家政治首位。
这种道德性夸张,也为南宋文人党争炽盛提供了源动力。朱熹深赞张栻为人,因言:"呜呼!靖康之变,国家之祸乱极矣。小大之臣,奋不顾身以任其责者,盖无几人;而其承家之孝,许国之忠,判决之明,计虑之审,未有如公者。"
通过对张栻著作的整理与编辑,朱熹更进一步地了解了张栻的思想,并经张栻之学与二程之学更进一步地融合在一起。张栻盛称二程之学:"完全精粹,愈看愈无穷,不可不详味也!"
张栻的学术源渊起自其师胡宏的父亲胡安国及胡宏的另一位老师,程颐亲传弟子杨时。胡安国之教胡宏与朱松之教朱熹一样,先以家学方式启蒙,终成一方学术名人。张栻既然学之胡宏,自然是二程之学的真正传人,这也是朱熹所着力要向世人说明的地方。
无论二程之学,还是"朱学",乃至于二者合称的程朱理学,都以"存天理,灭人欲"为伦理主张,并自称这是从孟子那里继承来的学问。
程颐在纪念其兄的文章中说:"周公死后,圣人之道无人再行;孟轲死后,圣人之学说无人再传播。圣人的道之不行,百代也得不到善治;圣人的学说不传,千年来就没出现过一个真儒者。没有善治,学者们还可以通过研习历史,从中明白善治的道理;没有真儒,问题就大了:无下人茫然不知道德方向,人的欲望就会放纵而无节制,天理就会被灭绝。"云云。
这几乎是颠倒黑白的论断!因为孟子的学说首先主张人性善,要求统治集团要发恻隐之心而行仁政,甚至主张"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德秩序。这种尊重人性的道德主张到韩愈时还得到了正确解读,即"博爱之谓仁"的说法。
朱熹似乎对二程不顾史实又故意忽略韩愈的作法,没任何异议。这不是一个诚实学者的做派。在孝宗时代的末期(淳熙十五年,1188年),他应召入朝回答策问,继程颐之后再倡道德高调,称曰:"陛下虽然虚心以应外物,但现在整个社会的天理还不够纯正,人欲还没完全消灭。因此,为善的人不能全力以赴,除恶的人还没对恶给予根本性铲除;如是,公与私、正与邪、是与非、得与失,在一念之间的斗争还十分激烈。希望陛下从今以后,即使一念之间,必须用存天理灭人欲的标准来核察。果真是合乎天理的事,则以崇敬之心去完成,不受外在因素的任何阻挡;果真是属于人欲的事情,则以诚敬之心克服它,不让它有丝毫有存于心中。"
【学术之争演变为宗派权力之争】
朱熹极端化主张引来了学术对手的反驳,兵部侍郎林栗上书指斥他学术不纯、行为不端。
林栗在上书中说:"朱熹这个人本身没什么学问,只是从张载和程颐的学说那里抄袭了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以此创造了荒诞的道学,就开始妄自尊大。他学春秋战国时代游士之风,所到之外均带数十个门生跟随,妄图效法孔孟二人游历各国求官的故事。用太平盛世的法条衡量他的行为,他已经触犯法律。朝廷召其为兵部郎官,他居然心怀不满,不肯就职。张载与程颐的学说就是这样教育他的吗?!"
林栗的指责虽然有些切中了要害,但也不乏过激之词如"触犯法律"之论,孝宗担心由此再引朋党争斗,就将林栗贬职,改任泉州刺史;朱熹也就无法在中央任职,仍得监祠一类的职务,离开临安。
【以嫖妓诬陷论敌】
程朱理学的道德褊狭为后世留下了许多笑柄,除了有程颐经典性地对其欲改嫁以养子嗣的寡居从嫂,说了"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那样毫无人性的话之外,被程颐吹捧为千年一真儒的其兄程颢却可以"超过天理"而"追求人性"。某次,兄弟二人应邀赴宴,程颐见酒席上有两上妓女,便拂袖而去,而其兄却坚持下来。
第二天,程颐向其兄表示不满,没想到,程颢反而振振有词:"我是在有妓女的酒席上坐下了,但我心中却全然无妓女的概念,就当她们不存在。兄弟你呢,现在是书房中没有妓女了,而你心头却有妓女。"这套辩词不可谓不高明,大有"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意味,但是可从另一方面看得出:那个时代的道德角斗士们是实行双重标准的,对人一套严苛无比,对己一套巨漏吞舟。
林栗与朱熹之争只能算是南宋朋党政治的一个小高潮,这个小高潮也只能算是南宋庆元党禁的一段前奏而已。朱熹早在淳熙八年(1181年),就借道学名人、著作朗吕祖谦[注5]之死,发表祭文,公开声称道学学派已为"吾党"。他提倡党派的观点十分明确;说:"假如一个人黑白不分,不辨是非,而只是说不结党,就是故意破坏天理大道。"
应当说,淳熙八年是道学发展的一个"十年顶峰"。这个"十年"可从乾道八年(1172年)算起。该年,吕祖谦主持科举,所录取的士人大多为道学中人,也就是说,凡按道学学术规范学习的学者得到入仕机会的比一般学者要大得多。到淳熙八年,侍讲史浩(非道学士人)一次推荐、提拔了陆九渊、叶适等15位江浙道学人士,史称"有旨令升擢,皆一时之选。"
在道学的政治扩张过程中,道学家严持自己褊狭的道德观念,以至于大大伤害了曾经帮助过这个学派的个人。也正是道学人士褊狭道德观的狂热表现,才使原来观点中立又比较同情道他们的人表现出对他们的反感。最著名的一例就是宰相王淮前后迥异的表现。王淮后来组织相党,坚决打击道学的最初起因缘于朱熹借王淮同乡、姻亲唐仲友"狭妓"案掀起的莫须有式政治风波。
淳熙八年,史浩引荐江浙地区道学人士不久后,王淮出任宰相。王淮对道学无偏见,起用朱熹为浙东盐务公事一职。作为中央派出的官员,他的权力比地方州府官员要大些。在救灾过程中,他风闻台州知州、著名学者唐仲友有贪污行为并且个人生活作风也大有问题,就上书弹劾唐仲友。唐仲友当然不服,上书反驳,一时间闹得不可开交。
唐仲友并没贪污行为,倒是其子有些经济方面的不法行为。至于唐仲友"狎妓"也多为一时妄传而无实证。
据传:浙东事功学派主将、著名学者陈亮(字同甫)曾到台州游玩,唐仲友为其召官妓严蕊。严蕊也是名噪一时的词人,陈亮对严蕊大生情怀,托唐为严蕊脱籍即恢复平民身份。陈亮的意思已经十分清楚,那就是有朝一日纳严蕊为侍妾。仲友表面应下,实际上却阻拦陈严的好事,他对严蕊说:"你真地要去陈家,就得有忍饿受冻的准备。"严蕊闻此,大改初衷。
陈亮怀恨在心,向朱熹作挑拨之言:"唐仲友说您老人家连字都不认识,怎么竟做了中央委派大员呢?" 朱熹闻此,即以中央派员身份夺了唐仲友官印,上书弹劾。王淮知道此中底细,未予过问,说是"秀才争闲气耳"。
无论传说是否可靠,但是朱熹捕拿严蕊后用刑逼供却是事实,他要从严蕊的嘴中逼出唐仲友"滥交"即与官妓有一般玩乐关系之外的其他问题。严蕊被折磨得要死,还是没有按朱熹的意图招供,并誓言:"身为贱妓,纵与太守有滥,罪亦不当死,然妄言以污士大夫,则死亦不可诬也。"
至此,反倒暴露了朱熹很有问题,他为什么非要用特务手段"从旁边打开缺口"呢?看来,弹劾唐仲友的目的根本就不在于他有贪污行为与狎妓或曰滥交与否。不用说稍后的读史者一眼看穿,就是当时人也知道:朱熹这是在借手中权力打击学术异己,再加上唐仲友一向恃才傲物,瞧不起朱熹,问题就更加麻烦了。
【伪道学朱熹扒灰备受讥议】
道学的政治被动状态一直持续到淳熙十五年王淮罢相,此年也就发生了著名的林朱之争。在林栗遭贬半年后即淳熙十五年冬十二月,朱熹被任命为崇政殿说书一职,朱熹拒绝出任,而后改为秘阁修撰之名衔,实任奉祠闲差。
一年后,孝宗内禅,光宗继位,有殿中侍御史刘光祖上书新皇帝,请求不要再以国家政策的形式讥贬道学。作为政策纠偏措施,光宗将刘光祖上疏全面公开,随后又将王淮家乡金华人士王介钦点为廷试第三名,企图平衡双方。至此,虽然说道学之恶名未得洗刷,但时议的攻击力度与频率都减少了。
光宗在位仅仅5年(1190-1194)就被废黜了,南宋王朝迎来了韩侂胄专政的时代。到此时,"韩党"与道学的政争已经毫无正义可言。在韩党集团的促动下,终于形成了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庆元党禁"。
宁宗全盘接受韩党集团的政策主张,于庆元二年(1196年)两次下令禁止任用道学人士。其一曰:"宰相推荐任用官员,对伪道学的党徒暂停考核与使用。"其二曰:"凡各部门荐举官员或官员改任他职,必须在奏折上声明所荐之人或拟任之人不是伪道学的党徒。"面对严峻的政治形势,道学内部也出了大问题,原来推崇朱熹学说的御史沈继祖背叛道学,列出朱熹的十大罪状,这直接导致了朱熹被剥夺官职的严重后果。
沈继祖指控的十大问题中有两项足以全面败坏朱熹的名声。其一是,朱熹私下侍奉时称"吃菜事魔教"的摩尼教;其二是,朱熹不仅引诱两个尼姑作妾,而且他的寡居儿媳竟然怀了身孕。两相比较,前者似乎大有道听途说的意味,因为作为一代儒学宗师,他绝对不会与异质宗教搞联合,后者则成了特大丑闻。朱熹在写给皇帝的认罪信中,承认有引诱尼姑给自己作妾的事实,表示要"深省昨非"。于是乎,他怎么排挤唐仲友,就遭到怎样的报应!
但是,对于寡居儿媳怀孕的事情,后世资料无任何辩证。现在推究其原因有三:其一,南宋以后,程朱理学大盛,元明清三代均为法定意识形态,大清乾隆时代编《四库全书》对此类资料应当是毁弃已清;其二,沈继祖只是说朱熹的寡居儿媳怀孕,并未指所通奸的对象,意在指朱熹治家不谨,就不用讲什么"正心诚意"了;其三,庆元党禁时,朱熹已经67岁,与儿媳通奸并致后者怀孕的可能性不大。
【皇帝说好学问被朱熹做坏了】
庆元党禁导致当时从政的59名学者被罢官,其中有吕祖俭、叶适那样的著名学者。朱熹的学生蔡元定是这次政治绞杀战中受害最深的人,他与第三个儿子蔡沈共同被处以杖刑并流放三千里的处罚。在三千里路上,不允许乘坐车马,必须徒步。想想小说《水浒传》林冲发配沧州的起初行程,就能知道其行途惨状了。
蔡元定经不住这样的折磨,到了流放地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过了一年,惨然辞世。
一位当时亦有官位的道学学者、官任直学士的尤袤试图说服皇帝改变政策,但孝宗不以为然,说:"道学怎么不是个好学问呢?只恐怕有人假冒道学之名,行祸乱国家之实。真地容忍道学,天下人就分不清真假学问了!"
【杨万里借"蜗角战"论定】
庆元党禁虽然有矫枉过正的嫌疑,但是道学集团的道德偏执狂状态确实成了大问题。不惟韩党集团这样的政治反对派与他们发生政治绞杀战,就连同情他们的学者杨万里最终也疏远了朱熹。或者说,正是杨万里这样比较正直且同情他们的著名人物对朱熹的疏远,成了韩党集团对道学下手的重要因素之一。
淳熙十六年(1189年)即在庆元党禁7年前(王淮罢相一年后),杨万里有感于党争误国曾上书孝宗,希望孝宗能够恢复往日控制党争的政治作为。他写道:"有所谓道学之党,有所谓非道学之党、是朋党何其多欤!……党论一兴,臣恐其端发于世大夫,而祸及于天下国家,前事已然,可不惧哉!"
杨万里所说的"党论一兴",正是指的朱熹所公开宣称的"吾党"。过来的事实证明杨万里的担心并非多余:朱熹掀起的唐仲友狎妓风波与林栗公开叫板朱熹,相隔6年,这6年间的朝廷政治确实让道学党给搞得一塌糊涂。到光宗时期,这种争斗又成了两位皇帝之间的闲气:光宗试图为受压抑的道学党缓抒政治压力,太上皇孝宗则进行反制;光宗的权力称为"皇权",孝宗的权力称为"皇极",皇权与皇极之争也出现了各自党立情状。此时已经因病自求免职的杨万里写了一首《感兴》诗,诗曰:"去国还家一岁阴,凤山锦水更登临。别来蛮触几百战,险尽山川多少心。"
诗中的"蛮触之战"是出自《庄子》一书的典故。庄子以寓言方式讲述:蜗牛的两个触角上有两个小国,分别为蛮氏之国、触氏之国,两国在如此小的地盘上互争,常导致伏尸百万的结果。